中国是个多“神”的国度，除了专门负责祭祀、朝拜的正统神之外，更多的是平民百姓耳口相传的野神。滕六就是个野神。野神多不在册，就像我这么一个市井俗人。
　　藤六是雪神，只是面容有些模糊，需从故纸堆里慢慢查阅，出于一本传言由孟子和学生一起写的《孟子外书》。
　　春秋战国时期，山东南部有个诸侯小国——滕国（今滕州一带），滕文公（滕文公与孟子是同时代人）卒，葬有日矣。天大雨，雪及牛目，群臣请弛期，太子不许。惠子谏曰：“昔者王季葬涡山之尾，栾水啮其墓，见棺前和，文王曰：‘先君欲见群臣百姓矣。’乃出为帐三日后葬。今先公欲小留而抚社稷，故使雪甚弛期。而更为日，此文王之志也。”孟子曰：“礼也。”是说滕文公去世，下了一场大雪，被解释成先公（滕文公）想多停留一会儿，以安抚江山社稷，所以降大雪延迟安葬日期。
　　这个故事从侧面提及滕文公能够主宰冰雪的降与停，只是在之后的发展过程中，逐渐被赋予了一种神意。“凡草木花多五出，雪花独六出。”滕与六，经过先民的奇妙揣测，世间便多了一位神灵——雪神滕六。滕六把雪落在田野上，把冬麦覆盖在温暖的大地上。据测定，1000克雪水中含氮化物7.5克，大约是普通降水的五倍之多。这是滕六的功劳，若有机会再次乡间封神，我会建议给滕六记上一笔，也好在年节供奉时多添上一份。
　　《唐传奇》放在案头，随时翻阅，有一天竟然邂逅了野神滕六。山月皎洁的夜晚，忽现一身高丈余的巨人，鼻有三角，身上披着豹皮，目光如电，对着山谷长啸。一时间聚集了山中百兽，“有虎、兕、鹿、豕、狐、兔、雉、雁骈匝百许步”。巨人说，我是玄冥使者，奉北帝之命前来，明天腊日，萧使君会来围猎，你们有的会被赶尽杀绝。众兽皆惊，乞问使者如何才能逃此一劫。使者见百兽可怜，便告诉了破解之法：“萧使君每役人，必恤其饥寒。若祈滕六降雪，巽二起风，即不复游猎矣。”大抵意思是，萧刺史比较体恤他的部下,如果能祈祷滕六降雪巽二起风,大雪封山,萧刺史便会取消这次围猎。如何让“滕六降雪,巽二起风”呢？巨人略作思索道：“若汝求得美人纳之，则雪立降矣。又巽二好饮，汝若求得醇醪赂之，则风立至矣。”过了没有多久，老狐狸便负来美女，另一狐狸带来两葫芦烈酒，百兽请来的严四兄把美酒美人各装入一囊中，并“朱书二符，取水噀之，二符即飞去……未明，风雪暴至，竟日乃罢，而萧使君不复猎矣”。这是坊间传闻故事，以贿赂之法祭祀神灵以求平安，可见神界也不公平，如此讨好谄媚，也难怪把一个原本赫赫有名的滕文公惯成了一个乡间野神。
　　有时我在想，这些虚拟的寄托中到底承载了多少民间疾苦，以至于在面对劫难时只能祈求上苍与神灵！神灵在天，村庄在地，如此遥远的距离又包含着多少无奈与辛酸。节气从来不告诉你答案，只会在按部就班的流转中给你提供思索的驿站。雪神滕六也藏身其间，以一张促狭的面孔面对人世。范成大《正月六日风雪大作》：“滕六无端巽二痴，翻天作恶破春迟。”杨万里《再和罗武冈钦岩酴醿长句》：“春风一夜吹滕六，旋落旋销不成簇。”无名氏《四贤记·送炭》：“疎林隐隐，怪西风扑面吹人，无情滕六更纷纷。”都从侧面描述了滕六的无端性情，这更符合雪的性情。大雪降落人间，化成水，滋润干渴的土地；大雪降落在苦难者的屋檐，就成了雪上加霜。
　　或许，这些都与一个虚无的神灵无关，滕六只是滕六，存在于时空之外，你可以随物赋形，将其理解为芸芸万物之一种，祭祀也好，随其性情游荡于乡野也罢，只作为一种有形或无形的陪伴，来去随喜，雪自飘零人逍遥。

□靳小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