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常说他一生的幸运就是娶了母亲为妻,家里的功劳多一半属于母亲。
母亲十七岁时遵父母之命嫁给父亲。母亲生长在离县城很近的河边小镇上,记得小时候那是我们向往的天堂,那里有马路,有汽车,还有清河。母亲娘家十分贫寒,但外祖父却竭尽全力供学习优秀考上县城中学的母亲上学,直到有人把父亲介绍给母亲。外祖父喜爱父亲一表人才、聪明伶俐,而且那时候的村里和镇上相比,有粮食吃,不至于饿肚皮。母亲在父亲和外祖父的共同资助下读完中学的最后一年,嫁给了父亲,嫁到了那个偏僻的小山村。
父亲是个苦命的人,两岁的时候爷爷就去世了,奶奶一手将他养大。从小体弱多病的父亲很是聪明要强,但终因家庭贫困只上了四年学。在他十二岁时就挑起了养家的重担,种地、赶牲口、卖碳、放羊,什么都干,也受尽了人们的白眼。父亲从一个被人瞧不起的穷孩子,慢慢成长为生产队会计、生产队长、副村长、村长,还当上了公社劳模、县劳模、县人大代表。更让村里人高看父母的是,在那落后的小山村,他们培养了四个子女上大学。记得我们小时候家里的墙上贴满了大队、公社和县里发给父亲的各种奖状,以及我们姐弟们的奖状,在当时也成了我家的一景。
我的家庭是那种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直到现在我仍然认为这应该是一种理想的家庭组合。父亲在外边忙他的事,母亲从来不多过问,家里的一切都由母亲操持,父亲基本上不管。母亲总是把里里外外收拾得一尘不染,孩子们个个拾掇得干干净净。
母亲一生辛劳。就在嫁给父亲两年多后,也就是我的大姐刚满一岁的时候,父亲突然瘫痪在床,浑身溃烂。母亲要照顾孩子、照顾奶奶,下地干活,还要给父亲喂水喂饭、端屎端尿。但据父亲说,母亲那时总是默默地忙碌着,从没有抱怨失望,面对痛苦暴躁的父亲,她总是安慰忍耐。那时候没钱医治,村里的医生说父亲怕是连命都保不住了,但是母亲相信父亲不会死。在母亲的精心照顾下,父亲顽强地与病魔搏斗,他竟然奇迹般地站了起来,并且一刻都没有停止过奋斗。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总是不停歇地为父亲按摩揉搓,用开水泡脚。父亲的病痛没有停止过,而母亲也就终其一生伺候着父亲。
母亲一共生养了八个子女,长大成人的有六个。母亲娇小的身体里好像蕴含着巨大的能量,下地干活、做衣做裤、做鞋做袜、喂猪、喂羊、喂牛,一刻也不停息。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正是农业学大寨的时候,父母从早到晚战斗在农业第一线,母亲要在吃饭前赶回家,做好饭送到地里,接着干活,晚上还要打着灯笼去搞农田基本建设。六个孩子需要照顾,家里的牛、羊、猪需要饲养,后半夜还要点着油灯为一家八口人做衣做鞋。我经常惊叹母亲那时候怎么能挺过来。快过年的时候母亲总是一夜不睡,我常常半夜醒来,发现母亲还在油灯下做针线活,还要几次出去筛草喂牛,实在累了就和衣躺上一会儿,再接着干。那几年冬天,母亲的眼睛在油灯下熬得通红,眼角溃烂化脓,她在超限度地透支着健康。
好在那时候几个孩子都很懂事,个个学习优秀。大的孩子都能帮忙干活了,还可以照顾小的。在我上四年级的时候,最小的弟弟出生了,没多久妈妈又得下地干活了。我和大姐、二姐轮流在家照看弟弟、做家务。这样过了一年多,为了不影响我们的学习,大姐主动提出退学,一开始父母是坚决反对的,在大姐的一再要求下,答应了。这样,聪明能干的大姐永远留在了那个偏僻的小山村。
父母的辛劳没有白费,从二姐开始,几个儿女陆续考上了大学,轰动了那个小山村,但同时也带来了沉重的经济负担。父母一天忙碌着,节衣缩食,父亲有时候甚至舍不得买他离不了的去痛片。在我上大学期间父亲还曾经有过两次短暂的瘫痪,母亲一个人在地里忙碌,回家还要照顾父亲。有一次,母亲一大早就去地里干活,到中午还没回家,父亲焦急地等待着,他担心母亲在地里晕倒,直到下午四点母亲才背着一捆麦子回家,她说她想把那片麦子都割完,就忘了时间。父亲看着疲惫的母亲哭了,有心疼、有内疚、也有自怨。在我上大学的时候一想到父母,我就会流泪。那时候为了省钱不到过年我们是不会回家的,父母想念我们也不会来看望。有一次我突然无法按捺自己,给父亲买了药送回去。我至今仍不能忘记母亲那惊喜的眼神和眼里闪过的惊喜泪花,她用温暖的手握着我的手,半晌才说:“你怎么回来了?”
在六个孩子中我对母亲最为依恋,母亲也对我最不放心。那时候二姐刚一岁多我就出生了,母亲连着生了三个姑娘,注定了我一出生就不受欢迎。遗弃、送人的念头都产生过,后来还是舍不得留了下来。
那时候农村穷,两个孩子都只靠母亲的奶水为营养,我常常吃不过二姐,饿着肚子。后来弟弟出生了,怕影响他的营养,又不让我吃奶了,因此我两头受屈,营养不良,身体瘦弱。此后母亲常常觉得对不起我,倍加呵护我。再加上我的性格从小自卑自怜、多愁善感,经常独自哭泣,母亲总是想多给我些爱抚。我是那么依恋母亲温馨的气息。母亲做针线活的时候我默默地坐着看;母亲和别的阿姨聊天时,我悄悄地坐在一旁听;我也非常听话地帮母亲干活,扫地、洗碗、给弟弟洗尿布,因此母亲也特别疼我。后来我上中学、上大学、结了婚,每次一回到家,见不到母亲,我就到处疯狂地找。在我生孩子的时候,母亲因为照顾生病的父亲不能来,婆婆也在重病中,只有靠爱人照顾。当时农村里没有电话,我的平安信十几天才到了家。母亲每天焦急地等待着,期间正好村里一个媳妇因为难产,差点送了命,母亲急死了。她担心身材瘦小的我出事,把大姐叫到家里伺候父亲,自己跑来了。一看到我们母子平安,母亲流泪了,她说:“可怜的孩子,有天照应你呢”。
1998年年底,55岁的母亲匆忙地离我们而去,让我们全家肝肠寸断。她没有享受儿女的福。母亲一身操劳、忙碌,在那个落后的山村她与父亲把我们养大,供我们上学、成家,谈何容易。每次我们开学母亲都是凌晨三点钟就起床,帮我们做饭、收拾。我们步行两个多小时,到县城坐车上学。农村出来的孩子上学不容易,找工作不容易,成家不容易。我们姐弟几个相互扶携、拼命奋斗,总算慢慢好了起来,从一穷二白逐渐走向小康。父母也衰老了,该享享儿女的福了,谁知晴天霹雳,这年仲秋母亲被确诊患上了绝症,那时候我不相信这是事实,我诅咒苍天无眼,诅咒金钱无用。
我们以前只是担心多病的父亲,从没想到母亲会早早离去。在母亲走后不久我就住上了新房,我坐在宽敞明亮的新房子里默默地流泪。在我的心中母亲永远是那么的完美,也许她就是文学作品中描写的那种美丽的贤妻良母。母亲年轻时的样子一直定格在我脑中,两条长长的粗辫子,清秀白皙的脸庞,总是非常洁净清晰。她也是那个年代我们山村里仅有的知识女性。我们小的时候母亲可以辅导功课,这让别人非常羡慕。我也经常会惊讶母亲为何能做到那么的温顺、善良、勤劳。
有两首歌最能震撼我的灵魂——《妈妈的吻》《烛光里的妈妈》,可惜我没能把她唱给我的妈妈听。每每听到这几首歌,我就像见到了我亲爱的妈妈,眼里总是涌出感激和思念的泪水。妈妈,女儿无时无刻不在心底深深思念着你,直到永远。
□高翠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