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伟放假回家，便见太爷爷坐在院子里的花圃边养神。
　　太爷爷已经九十多岁了。前两天打电话，小伟的父亲告诉小伟，太爷爷的老年痴呆症状越来越严重了。
　　太爷爷很宠爱小伟，几乎是从小带到大，直到他上大学。因此小伟跟太爷爷的感情也特别深。
　　小伟还未放下行李，便远远地喊“太爷爷、太爷爷”。
　　太爷爷听到了，看到小伟，满脸皱纹瞬间如花绽放，高兴地说：“伟仔，放假了？”
　　小伟“嗯嗯”地应着，心里很美：太爷爷还认得我！
　　太爷爷原来上过民国师范，后又参加解放军，身体一直硬朗，可架不住岁月不饶人，阿尔茨海默症终于还是在蚕食太爷爷的健康，小伟一家人既心疼又头疼。
　　这不，太爷爷对小伟说：“伟仔，饿了吧，叫你太奶奶给你杀鸡吃。”接着大嚷：“老婆子，老婆子，伟仔放学了，快点把那只啄人的公鸡杀了吃。”
　　这一嚷，把小伟爸爸喊了出来。他吓了一跳：“哎哎，爷爷你怎么又跑到花圃里来了，太阳晒着厉害，我扶您进去。”爸爸没有多说，把太爷爷扶进去了。
　　“太爷爷的病真的严重了！”小伟挺担心，太奶奶做的红烧鸡确实好吃，可早就吃不到了，太奶奶都已经走了十余年了。
　　在家里，小伟除了写作业，便陪着太爷爷，连睡觉都陪着，生怕太爷爷出意外。太爷爷精神好些时，便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天。
　　太爷爷跟小伟提过几次，扶他到花圃边坐坐，小伟不敢。爸爸已千叮万嘱，不要让太爷爷乱走，怕一下没留意，让他走丢了，哪怕院子里都不行。最后一次，太爷爷急了，对小伟大喊：“你个不肖子孙，养了你十几年，又有何用？”
　　这是小伟在记忆中，被太爷爷骂得最狠的一次。
　　太爷爷颤颤巍巍地往屋外走，小伟不好再犟，只好扶着。
　　太爷爷来到花圃前，那里正盛开着琉璃花，花是多年前太爷爷种下的，唯此一种，年年盛放。
　　太爷爷凝视着花丛，并开始自言自语。
　　“你来了！”太爷爷犹如看到了老朋友。
　　虽然现场就小伟和太爷爷两个人，但小伟并不感到惊悚。与太爷爷相处的这几天，太爷爷经常说胡话，已经见怪不怪。
　　“几十年了，你还是蹙着眉、含着泪，还在怪我的不辞而别，好、好、好，你别哭了，是我错了，我是真的错了，不该一心为了参军，不打招呼就走了。”
　　“你知道不，十年后我回来了，却再也找不到你了。我抛下你一次，你离开我一生，你的报复好狠！你喜欢这花，说跟你的名字一样，这花就是为你种的，让我记得你。”
　　“好了，你别再生气了，是我不好。我现在老了，很多事都不记得了，小辈们说是老年痴呆，吃药也不管用，生老病死，这终是没办法的事。”
　　“琉璃，我恐怕真的要忘了你，因为马上，我连自己都不记得了，再见吧，啊，再也见不着了。”
　　说完，太爷爷满脸悲伤、老泪纵横。
　　小伟一惊！“琉璃”是谁？太奶奶以前不是这个名字。
　　他问太爷爷，太爷爷对他突然是从未有过的陌生。太爷爷问：“你是谁？”
　　此时的太爷爷，泪痕未干，脸色却是异常平和，眼神空洞，没有一丝悲喜。
　　一张发黄的黑白照片从太爷爷手中滑落，照片上有一年轻秀丽的女子，穿着民国的校服，在国立师范学堂前笑靥如花。
　　照片背面有两个字“勿忘”，字迹纤秀。

□邵汉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