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病中,对回家的渴望是最强烈的。我五六岁时,曾得过一次肺炎。模糊的记忆中,是父亲用竹筐带我到十多里外的一家小镇医院去看的。那是一个冬天,寒风凛冽、大雪纷飞。我被裹在厚厚的棉大衣里,只露出眼睛,天地之间一片银装素裹。印象最深刻的是医生用针在耳垂上取血,然后涂在玻璃片上,我又怕又疼,哭得很厉害,一直嚷着要回家。几天后病情好转,医生建议我们回家继续治疗,雪虽然停了,但路上的雪很厚,为走一条近路,父亲推着自行车,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铺满皑皑白雪的田野上……短短十几里路,对父亲来说,肯定是极其漫长,也是极其煎熬的。试想,天寒地冻,大雪封路,儿子又生着病,他怎能不心急、担忧?
终于到家了,父亲已是气喘吁吁,浑身被汗水湿透,头上冒着热气。他连自行车都没支好,抱起我一路小跑着送到滚烫的炕头上,又忙着出去找来赤脚医生,为我打针……对于这些情节,我其实是不甚清楚的,那都是母亲后来闲谈时偶尔提及的。对此,我并没有太多的感触。儿时,谁没有生过病呢?在一个人的一生中,这些沉淀在岁月深处的往事究竟有何意义?恐怕很少有人去探究,也极少有闲暇去想起。
转眼间40多年过去了。机缘巧合,几年前我调到了当年看病的这家小镇。不久前的一个晚上,和几位同事在一家酒店喝酒。夜里10点了,还没有结束,这时,电话响了。我一看是父亲,急忙起身到走廊上,话筒中传来父亲的声音:“看天气预报了吧?明天要降温,注意多穿件衣服……”我听父亲的声音有些异样,问他,父亲说:“没事,有点感冒,吃点药就好了。”挂上电话,我一时怔在那里,好长一段时间。
近几年,父母年龄大了,身体也都不是太好,而母亲从去年开始,大部分时间在小城里,帮妹妹照看孩子……只留下父亲在家里,他平时连饭都不会做,经常胡乱吃点东西应付一顿。一开始,我还能隔三差五回家一次,顺便为他买点吃的。但时间一久,回家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这一次,屈指算来,已有近一个月没回家了。
父亲打来电话,仅是嘱咐我加件衣裳。而他却一个人在家,又在病中,肯定很无助……想到这些,一种难言的情绪在心头涌动。我顺手拉开窗子,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对面就是小镇医院的门诊楼,依旧一片灯火通明……那一瞬间,我的心一动,许多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慢慢浮现在眼前,那条回家的路上,印满父亲凌乱的脚印,那么深,那么暖……
回家的路,其实就是一条凝聚着爱和牵挂的路。感谢父亲的这个电话,让我在这个寒冷的冬日里,感受着一份足以温暖我一生的情愫。
□周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