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版:子夜

诗歌是凌空飞过的鹰

  
  我曾在赵树理文学奖颁奖晚会上说过一句话:“脚踩大地,仰望星空”是我坚持的写作理念。作为一个散文写作者,要以笔为犁,把笔尖深深地插进生活的土壤里,从生活中汲取养分。在埋头耕耘的同时还要仰望星空,始终把远方作为目标,这样才不至于失去方向。
  诗歌却有所不同,因为,诗歌往往注重的是思想和精神的高度,就像凌空飞过的鹰。它自由自在地飞翔在天空之上,由于大地的引力所在,时刻保持着相对的高度。否则就会失联,就会堕入巨大的虚无当中,它同样有目标、有远方。如此可见,不管哪一种文学表现形式,其目标是一致的,只是行走的路径不同,表现形式各异。诗歌更显得飘逸、随性、奔放、自由、不羁……
  
  落葵,是近年来成长起来的一位优秀青年诗人。他从新疆归来以后,诗歌有了一个明显的变化,带来了西域的高远和辽阔、荒芜和苍凉,视域的洞开为诗歌打开了一扇宽畅的大门。落葵的诗歌地域性非常强,生活气息十分浓郁。读他的诗,能够感受到新疆那块土地上的民风民俗,一股清风扑面,过目不忘。读落葵的诗不免让人联想到写散文的李娟,他们二位的风格都是带有泥土的味道。但是,李娟只一心一意地写阿勒泰,阿勒泰在李娟的笔下活色生香,活灵活现。想到阿勒泰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李娟,想到李娟就会想到阿勒泰。
  我又想到了周涛,还有邱华栋。周涛是从山西到新疆生活的,邱华栋是从新疆到了北京的。二人都有新疆的生活经历,都写过有关新疆的作品。周涛和邱华栋的诗歌就像大漠中行走的风,有狂卷一切的豪迈和狂放。无论是大漠还是草原,都呈现了一种豪迈之气,读后有一种荡气回肠的感觉。落葵的诗就像雨滴,静静地落在草原,落在荒漠,落在一望无际的庄稼地。我们看到了种子的发芽,看到了向日葵的成长,看到了镰刀划过每一棵植物所闪射的光芒。
  落葵注重的是生活的细微之处,注重自己亲身经历的点点滴滴。正是这些常常被人们忽视的地方,落葵投入了自己独特的眼光,发现美的眼睛终于给他带来了惊喜。“与一只越冬的麻雀交换心跳/与一只春天的黄牛交换青草/与一朵雨后的松茸交换/黑暗潮湿的奔跑(《有些河里没有鱼》)”。在新疆七年的时间里,落葵作为诗人,用一个外来者的身份,以新奇的目光打量着那块土地上的所有事物。这些事物带给他的不仅仅是新鲜和好奇,更多的是思索和探究。他不但看到了鱼,看到了鹰,看到了马羊转场,还有马鹿和雪豹、黄羊和骆驼。这些动物是新疆大地上的常见之物,然而,在落葵的眼里却是一种特殊的发现,自然会转化为诗歌中别致的意象。这种被当地人视为稀松平常之物,在落葵笔下却抒写得有滋有味。就像落葵拥有一盘石磨,把生活的五谷杂粮投入进去,石磨一圈一圈地旋转,最后磨出了浓郁的芬芳。比如《在山与山之间》:“草木悲伤,它们放缓自己/马羊转场,牧民将毡房的铁管放平//冬天到来,最后一次进山/之后,林木隶属于冰与雪//越冬的马鹿和雪豹/将见不到寻常的黄羊和骆驼//随手指了一只羊/转回头,牧民已把它挂在了/铁丝上//山泉水还没有停歇/羊顎骨在浮游生物与水草间/发出安静的白//那时,我温暖于阳光的从容/羊汤的滚烫//不知道/一棵杉树的耐心完整/一朵云的愿望缥缈。”诗人已经完全融入了草原的生活当中,并且醉心于“阳光”和“羊汤”。
  
  我也曾经数次走进新疆,当然,每次都是走马观花,也只能是走马观花。即使如此,还是被新疆的山水风光、风土人情所吸引。那是一种大美,一种能把你的认知一次次颠覆的震撼。沙漠一望无际,不管车轮子如何飞驰,也走不出它的广袤,你瞬间会有一种绝望。草原连绵起伏的绿色,诱惑你的视野不断地向外延展,再延展,你怎么也看不到头,看不到边际线,同样会绝望。还有可可托海流过的河流,奔腾不羁,喀纳斯的湖泊蓝得让人心醉,赛里木湖被誉为情人的最后一滴眼泪……这些都是新疆大地上的特殊符号,会让人心心念念想起,从来不会忘记。更有独库公路,行走其上,如在天界,既心惊胆战,又精彩刺激。落葵写到了《独库公路》:“一条道路像一条翻转百结的凝思/出发了,八月的马匹,九月的骆驼/十月的虫鸣//独子山,干净的街道,无声的压抑/空荡的内心,悲伤的个人词典//泥火山不再喷发炙热的岩浆/大峡谷独自流淌混响的河流//天空徒留鹰隼的翅膀/孤独的荒草留下几头疲惫的骆驼//喑哑的发动机抵抗一群绵羊的叫喊/哈萨克族青年的皮鞭抽打正午短暂的时光//小女儿在车中唤醒我们的幼年之事/乔尔玛的河流幽奇而独深//白色的纪念碑在熙攘的人群中寂静/几棵苜蓿在微风里摇曳初秋的慈悲//不忍想起环山公路里的还是孩子的年纪/不忍想起高山冷水湖中彻骨的凉意//太阳倾颓的天空,想起了许多话/骆驼刺扎伤疲惫的黄昏,我们在悬崖边兜售蜂蜜蜡块/的香气里对视。”
  一个有着七年新疆生活经历的诗人,和我们这些走马观花的游客的体验截然不同,他更深刻更凌厉。诗一开始就把情绪拉满,马匹、骆驼、虫鸣纷至沓来。独子山干净的街道,给诗人带来的却是压抑。诗人带着复杂的情绪踏上了独库公路。然后写了独库公路山势的险峻,风景的奇崛。岩浆、河流、苜蓿、天空……坚硬和柔软,温暖和冷峻,不断地对峙与和解。这时候,笔锋一转,写到了独库公路的历史,“白色的纪念碑在熙攘的人群中寂静”。独库公路是在复杂的社会环境和自然环境下修建的,白色纪念碑所在的乔尔玛革命烈士陵园,就是为了纪念修建独库公路而牺牲并安葬在这里的168名革命烈士而建。纪念碑建在公路旁,游人路过时会前往参观凭吊。“骆驼刺扎伤疲惫的黄昏”,也扎进了诗人落葵的心,这份情感表达是真挚的、也是由衷的。
  落葵以饱满的激情记述了新疆的自然风貌,人文景观,以及历史掌故,这些充满温情的点点滴滴,其实记录的是诗人的心路历程,是留在新疆大地上的生命轨迹。诗歌这只飞鹰,在落葵的笔下,时而凌空飞翔,时而栖息于山岗,那双矫健的翅膀和尖锐的利爪给人以无穷的力量。

□高海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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