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九年(1859年)冬,61岁的顾太清收到友人沈湘佩从山西寄来的礼物——一坛汾酒,酒坛上还裹挟着北方风雪的凛冽之气,扑鼻的酒香却传递着友人深深的惦念。这位有着“清代第一女词人”雅号的老人提笔写下:“情重固然怜我老,病多未必可延龄”的诗句,字里行间透露出两位才女跨越二十余载的诗酒情谊。
顾太清本姓西林觉罗,名春,出身满族镶蓝旗。幼年贫居香山,以诗书为伴,才华已露。23岁那年,她以荣王府福晋侄女的身份入府为家庭教师,与贝勒奕绘相遇。二人志趣相投、琴瑟和鸣,最终冲破宗法桎梏,成为奕绘侧室。丈夫早逝后,她以诗会友,在诗坛中寻得精神寄托。十余载婚姻虽短,却滋养了她的才情,留下《红楼梦影》《天游阁集》《东海渔歌》等著作。道光十九年(1839年),顾太清与石珊枝、许云姜等江南名媛缔结“秋红吟社”,赏花作画,酬唱不绝。她们打破“女子无才”的桎梏,形成以顾太清为核心的“京师满汉闺秀诗坛”,成为清代女性文学自觉的象征。而沈湘佩正是顾太清诗友会中最耀眼的闺蜜知己。
沈善宝,字湘佩,钱塘才女,自号西湖散人,工诗善画,著有《鸿雪楼诗》《名媛诗话》。她虽宦游山西,却以诗名远播京城。道光十八年,二人初遇便一见如故,沈湘佩一句“初逢宛似旧相识”,道尽惺惺相惜之情。此后二十余年,她们互赠诗画:沈湘佩为顾太清的小说《红楼梦影》作序;顾太清则赞其诗“七步成章”。寒冬寄梅、春日咏柳,诗笺往来间,两人情谊愈发醇厚。
咸丰四年(1854年),沈湘佩随丈夫武凌云赴任山西。身处内忧外患的晚清,闺秀间的诗酒酬答更显珍贵。一日,山西知府以杏花村汾酒酬谢沈湘佩作画。收到汾酒的沈湘佩当即将酒分出十五斤,遥寄京城的闺蜜顾太清。顾太清收到酒后,提笔写下答谢诗《冬日湘佩寄汾酒来,书云:汾守某乞画梅花自体诗有好携庾岭花千朵细作横汾酒百壶之句某竟以汾州杏花村酒报之,遂分十五斤赠予,是以作诗申谢》。“近来别有伤心处,惟愿昏昏醉不醒。”诗中既有对友情的珍重,亦透露出暮年病弱的怅然。当时的汾酒不仅是文人雅士的“抢手货”,更成为两位才女心灵的慰藉品。她们以酒寄情,在诗行间构筑起超脱世俗的精神世界。
作为满族女性,顾太清以汉诗名世,其“篇什为世所宝”,与纳兰性德并称;沈湘佩则随宦游历,将江南文风带入北地。顾太清与沈湘佩的情谊,映射出清代满汉文化交融的缩影。她们的交往,打破了家族化,跨越了地域性,更以诗社为纽带,推动了清代中晚期女性文学的独立与成熟。一坛汾酒,亦在两位才女之间的书信往来中留下一缕清香。
□车海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