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声初起时,我正坐在牤牛河公园的长椅上,看梧桐树上一枚金黄的叶子从树上飘落。这叶子落得极慢,仿佛在半空中踌躇,不知该落在何处。终于,它在空中打了个旋儿,落在我摊开的手掌上。
叶子轻若无物,我却觉得沉重。人们总说落叶知秋,可这分明是盛夏。蝉在树上叫得正欢,声音穿过远处的紫薇花丛,穿过一片密林,落在倒映着蓝天白云的河水上,激起一圈圈看不见的涟漪。
蝉声也落在我耳中,竟比这片落叶还要沉重几分。
我知道,有时,蝉声是热的。比如这正午时分,阳光最毒,蝉声也最响。儿时在乡下,每到这时,蝉们便在白杨树上开起音乐会。起先只是三两声试探,继而便汇成一片声浪,排山倒海般压下来。树叶在阳光下泛着白光,晃得人睁不开眼,恍惚间,整棵树都变成了蝉,每一片叶子都在振动发声。
我知道,有时,蝉声又是凉的。比如夜深人静时,偶有一只蝉在月下独唱,声音清越,带着几分孤寂。这声音与白昼的喧嚣截然不同,倒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穿过时光的隧道,落在半夜醒来的我的耳中。我常疑心这是同一只蝉,白天拼命嘶喊,夜里独自疗伤。
蝉的一生何其短促。地下蛰伏数年,地上存活数周。它们用尽全力歌唱,仿佛知道时日无多。那声音里包含着多少我们听不懂的言语?也许是对阳光的贪恋,也许是对生命的困惑,也许只是纯粹的发泄。蝉不懂何为惆怅,却把惆怅唱给了全世界听。
树上的蝉声忽然停了,仿佛一下子被什么东西掐断了喉咙。这静默比先前的喧闹更令人不安。
是呀!如今城市里的蝉声日渐稀少。偶有蝉鸣,也显得单薄,像是被水泥森林挤压得透不过气来。人们行色匆匆,无暇驻足倾听。
蝉声又渐渐响起,时断时续,像是在诉说着什么。这声音穿过夏日的热浪,带着泥土的气息,带着树木的芬芳,也带着时光流逝的痕迹。在这个炎热的午后,蝉鸣与落叶,喧嚣与寂静,生命与消逝,都在这一刻奇妙地交织在一起。
望着手里的落叶,那一刻,我渴望自己瘦成一只蝉,用自己的鸣唱唤醒大地,让山川翠绿,让天空湛蓝。
□黄大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