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在家无聊,看了一部电影叫《走走停停》,突然大发感慨,对自己近半年以来的“封笔躺平”稍有释怀,为自己数月以来的“无为堕落”终于找到了理直气壮的偷懒由头:人生,除了“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把脚磨烂的励志人生,还应有“白日放歌须纵酒,偷得浮生半日闲”把酒倒满的喘息停留。
人,从出生的第一声啼哭,到牙牙学语,再到蹒跚学步,便开启了或赤脚,或草鞋,或布鞋,或皮鞋走走停停的人生之路……
祖父,由于历史原因,八九岁的时候,赤脚逃离本土,远到河南挑着担子卖葱卖蒜卖青春,杀猪卖肉贩人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了自己的创业之路,置家产,回故乡,娶妻生子,光大门楣,才有了我们这一大家子。
父亲,似乎走得更辛苦一些,由于生性木讷,不善辞令,大才薄命,悬壶济世不济家,虽有一身精湛的医术,救人无数,却从未要过乡亲一分钱。为了一家七口人的生计,父亲只会土里刨食,硬干活,下死苦,晴天地里走,雨天田中行,即使瘸了一条腿,他依然为了多收三五斗匍匐在贫瘠的黄土地上汗流不止,终于在他69
岁那年告别了这个让他走得无比辛劳的世界。
“世上本没有路,只是走的人多了,才有了路”。作为农三代的我,跟着爷爷的步伐,踩着父亲的节拍,走在那乡间小路上亦步亦趋从未停下来过。进山坳,爬埝头,挎草框,挖远志,背背篓,打猪草,一步步走出农家子弟的原野本色。
进梁庄小学,念阳院完小,上董原初中,读芮城中学,在漫漫求学之路上穿着母亲做的布鞋,背着母亲用粗棉布缝制的馍馍布袋一步不停地走完了《平凡世界》里孙少平走过的求学之路。走出学校后,为了不成为田晓霞眼中的“满嘴说的都是吃,肩膀上搭着个褡裢,在集市上瞅着买个便宜猪娃;为一把镢头,或者几颗鸡蛋,和邻居打得头破血流”的人,我走进了工地,和泥拉土,搬砖撂瓦,夸父追日一样地累瘫在沙堆上;为了攒钱求学,卖桃子,贩葡萄,卖冰棍,把家中的二八大杠踩得像哪吒三太子的风火轮一样地动山摇;为了补贴家用,走进运城北相镇做塑料瓶,装洗发水,沿街叫卖……
走上了工作岗位,慢慢地又变成了路遥笔下《人生》主人公高加林的模样,走进了黄河沿岸的乡政府,坐在了全公社首府机关的办公室,在窑洞之中,如豆的灯光之下,光着膀子,爬着格子,送走了星辰,熬干了露水,迎来了一个个充满希望的黎明,完成着一篇篇“刚刚出锅”热气腾腾的通讯报道、领导讲话、调研报告、经验总结,以一个社办人员的渴望朝着正式工的梦想坚定地迈进。
人,一旦有了梦想,便会无所畏惧。黑暗只会让他更加地渴望光明,落后只会让他拼命地加速度。因为,望梅止渴的精神内核在于前方有足够的动力让你去奔跑。故而,在一无所有的日子里,我像个野人,蓬头垢面,践草为径,光脚走路,勇闯天涯。
如果,你对苦涩的人生怀有诗意,即使山高路远,双脚磨出血泡,你也能写出汪国真激情澎湃的诗句来:如果远方呼喊我,我就走向远方;如果大山召唤我,我就走向大山。双脚磨破,干脆再让夕阳涂抹小路;双手划烂,索性就让荆棘变成杜鹃。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没有比人更高的山。
为了父母眼中的“里子”,也为了外人眼中的“面子”,更是为了尽早摆脱大龄青年这一尴尬身份的桎梏,全力缩小与同龄人结婚生子的极大差距,自己拼着命地一路奔跑。没有了路,自己就做移山的愚公;没有了天,自己就做补天的女娲,望梅止渴地走,画饼充饥地跑。终于,从一个农民老大哥到一个社办人员、文化站长;再从一个党委秘书到各级报刊的特约通讯员、优秀通讯员,再到特约记者、优秀记者,慢慢地从乡里的窑洞走到了县公路段窗明几净的办公室,再到市公路局巍峨高耸的办公楼,最终背着铺盖走进了全省公路系统最高权力机关省公路局办公室……
从公文写作,到文学创作;从市作协退出,再到河之东文学平台创办;从一个人到几十个人,再到数百人,成千人,上万人,从个人作品集《大河之东是故乡》的出版到百位优秀作家《河之东文集》的全国发行,从河之东文学丛书再到文化研究会的专著出版,一步步,一年年,从未终止,总在前行。
一切的努力,只为了母亲的微笑;一切的奔走,只为了在异地他乡有一处遮风挡雨的家。
当布鞋变成了人造革,当人造革变成了皮鞋,真正地成为了他人所说的“我奋斗了十八年终于能和你一起坐着喝咖啡,终于能和市府领导,精英阶层坐着一起议国是”的时候,父亲走了,母亲走了,我所珍惜的人一个个都走了。
在渐行渐远的路途中,星光黯淡了,人也走散了,有的青年同事虽出身高贵,前途无量,但却工于心计,为名所累,英年早逝;有的中年好友虽然事业有成,但却疲于应付,为利所拖,撒手归西……在一次次悼词撰写中,不由得黯然神伤。
想不到,会有一天,在去芮城送书的下乡途中,我右眼前面突然感觉有一只飞虫在来回晃动,慢慢地面积越来越大,直至2024年的春天来了,我却看不到她最美的模样,才不得不去了市眼科医院挂号排队,曾记得那是一个大雪飞舞的日子,我在门诊外漫不经心,百无聊赖地等候着,突然一个白大褂出现在我面前:“你,你是那个《大河之东是故乡》的作者梁孟华,梁老师吗?”“是啊,您是?”我疑惑地问。“哎呀,我刚从网上购买了你的书”……等不及寒暄完毕,我挂的号已在催促,急忙走进诊断室,窗外,依然寒风萧萧,雪花飘飘,室内却春意盎然,医患有序,等我坐在一个女大夫的对面,她仔细打量着询问我,近期有没有剧烈运动,有没有患过糖尿病之类,眼睛近视的度数高与不高等等。我依然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笑着说应该没事吧。大夫严肃了起来,郑重地告诉我右眼视网膜脱落,应该立即住院接受手术治疗,否则,有失明的危险。听了医生的话,我一阵慌乱之后,还是决定不在本市做手术,要去就去全国知名度颇高的眼科医院——西安第四人民医院就诊。我立刻拨通了在西安工作的老同学刘占伟的电话。
2024年的正月十三,每一片雪花都在诉说着一个春天到来的故事,而我踏着吱吱作响的积雪,在家人的陪伴下,挤上了西去的列车,在滚滚春运人流中,打马长安。
李白、高适纵马三万里,是为了到长安求功名,而我乘高铁,一路风驰电掣是为了求光明。在刘占伟的精心安排下,在其同事小牛的热情帮助下,顺利入院,顺利手术。走到了医院,突然羡慕医院外面的人,进了手术室,突然羡慕手术室以外的人。心里暗下决心,眼愈以后,一定要停停歇歇,给眼睛放个假,看一看条山的迤逦雄壮,瞅一瞅盐池浪花的五千年翻卷,望一望天空之境的玄幻美丽,听一听鸟语,闻一闻花香。
手术过后,在大夫一再交代“不能抽烟,不能喝酒,不能剧烈运动”等等不能的条件下,拒绝了所有朋友的探望,开始了病后独处的时光,选择了与沙发为伍的彻底躺平。儿子给我拿来了蓝牙音箱,躺着可以听音乐,听历史,听传奇,听易经;坐起,可以品绿啜红,著黑饮白,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无是非之挂心,无名利之牵绊,不管寒暑,无论魏晋。
恍惚间,韶华飞逝,半载已过;走出斗室,五光十色,再不迷离。走走是人生,停停是生活,走走停停换个人间。
(作者单位:运城公路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