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8月,我居然无意间来到了秦皇岛,登上了山海关的关楼。
那时是仲秋的晌午,依然凌厉的阳光毒毒地追着人,让你没处藏没处躲,好在,阳光里吹着北地的微风,站在“天下第一关”的匾下,体会着亿万斯年的海风拂面,思绪也就如脱缰的野马,开始在时间的长河中奔腾起来。
这是一处以皇帝的尊号命名的城市,也是一处回荡着历史足音的城市。那些原始人类用石刀、石斧维持生计的情景,已经成为历史的图腾,定格在尘封的记忆里;那些无名无姓的原始人类生活的状态,被一句“新石器时代”“繁衍生息”所取代了,他们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变成了教科书中概念化的纪录,没有人去深究他们的存在与我们今天的苦恼和幸福有什么样的联系,时间淡化了曾经的岁月,让我们对此表现得如此麻木。但接下来的历史,却让我们无论如何难以忽视。
历史说,商、周时此地属孤竹国,为孤竹国中心区域。公元前664年,孤竹亡;春秋时,属燕国;晋灭肥,肥子逃奔燕国,燕封肥子在此地建肥子国;战国时期,此地属燕国辽西郡;秦王政25年(公元前222年),秦将王贲经此攻辽东,掳燕王喜,燕亡。秦始皇32年(公元前215年),秦始皇东巡到碣石,“刻碣石门”,在今金山嘴筑行宫,并派燕人卢生、韩终、侯公、石生等方士入海求仙和寻不死之药,秦皇岛由此得名。
历史到了这里,一个人终于绕不过去而被写进了简册,这就是秦王始皇嬴政。有资料说他东巡第4次到这里时,派了方士求仙寻药,有的说是第5次,我无法去核对他到底是第几次,反正有过这回事就是了。人之畏死,不独小民百姓,贵为皇帝,更想长生不老,但规律是不可抗拒的,有生就有死,方死方生,又何足畏哉!后来就是汉武帝。汉武帝东巡观海,到碣石筑“汉武台”,并在此用兵攻朝鲜卫氏王朝,把北戴河金山嘴作为屯粮城。据说,汉武帝也非常怕死,周围也有道人方士。哎——我们该说他们什么好呢?!
倒是有一个非常达观的人,他豪迈地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又说:“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螣蛇乘雾,终为土灰。”他就是三国时期的一代枭雄曹操。教科书上这样介绍他:曹操(公元155-220年)即魏武帝,字孟德,小名阿瞒、吉利,沛国谯县(今安徽省亳州市)人,汉族,东汉末年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诗人。政治军事方面,曹操消灭了众多割据势力,统一了中国北方大部分区域,并实行一系列政策恢复经济生产和社会秩序,奠定了曹魏立国的基础;文学方面,在曹操父子的推动下,形成了以三曹(曹操、曹丕、曹植)为代表的建安文学,史称“建安风骨”,在文学史上留下了光辉的一笔。魏朝建立后,曹操被尊称为“武皇帝”,庙号“太祖”。
就是这个曹操,在公元207年,亲率大军北上,追歼袁绍残部,5月誓师、7月出卢龙寨、9月北征乌桓凯旋,途中,登临碣石山,来到了古代帝王曾经来过的地方。他跃马扬鞭、登山观海,面对洪波涌起的大海,触景生情,写了一首壮丽的诗篇《观沧海》:“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诗人借登山望海所见到的自然景物,描绘了大好河山的雄伟壮丽,既刻画了高山大海的动人形象,更表达了诗人豪迈乐观的进取精神,是建安时代描写自然景物的名篇,也是我国古典写景诗中出现较早的名作之一。
我不研究文学,也不研究历史,我只是站在近2000年的时间交汇点上,眺望那段血雨腥风的日子。当志得意满的曹先生挥鞭赋诗的时候,中原连年战乱已经让多少人无家可归、让多少人流离失所、让多少人妻离子散、让多少人家破人亡、让多少鲜血染红了奔腾的江河、让多少活生生的生命变成了累累白骨!
那战旗猎猎的队伍,行进在秋日的骄阳下;那些身着铠甲、手执长矛的战士,也许正思念着家乡的亲人。面前的关楼在那个年代还是一片原野或者森林,但遥远的鼙鼓声仿佛依然响彻在天空,伴随着鼓点的呐喊,仿佛依然回荡在燕山的峭壁悬崖之间。
我驻足在这里,一任那秋日的阳光刺痛着我的皮肤。我知道,我的痛苦比起那些战士的痛苦简直就不是什么痛苦。和平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在我们这块土地上,多少人为了和平在拼杀啊!
时光的流逝永远难以把握,隋、唐、宋、元,只有到故纸堆里能见到她的真面目。然而,那些记录在纸面上的东西,永远没有现实来得生动具体、来得惊心动魄、来得瑰丽纷繁。翻过这千年的历史,让我们到大明王朝感受一下那时的山海关吧——也只有到那时,山海关才像一位呱呱落地的婴儿,出现在世人的记忆里。
明朝洪武十四年(公元1381年),中山王徐达奉明太祖朱元璋命修永平、界岭等关,在此地创建山海关,因其北倚燕山、南连渤海,故得名“山海关”。山海关是明长城的东北起点,境内长城26公里,位于河北省秦皇岛市东北15公里。山海关古称榆关,也作渝关,又名临闾关。据史料记载,山海关自公元1381年建关设卫,至今已有600多年的历史,自古为我国的军事重镇。
山海关的城池周长约4公里,是一座小城,整个城池与长城相连,以城为关,城高14米、厚7米。全城有4座主要城门,并有多种古代的防御建筑,是一座防御体系比较完整的城关,有“天下第一关”之称。以威武雄壮的“天下第一关”箭楼为主体,辅以靖边楼、临闾楼、牧营楼、威远堂、瓮城、东罗城等,城防建筑完备。
建关的故事听来有许多演绎成分,说是朱元璋做了大明朝皇帝后下了一道圣旨,派元帅徐达和军师刘伯温到京城以北边塞之地围城设防,两年之内,必须完成。徐达、刘伯温二人领了旨,带着人马即日启程,很快就到了边塞。第二天,两人骑马登高,寻找筑城的地方,选中了这里。工程整整干了1年零8个月,关城竣工,并请皇上命名为“山海关”。
山海关从那时起,就不是一处风平浪静的地方。抗倭名将戚继光就在这里修建了老龙头等海防设施,抗御倭寇的入侵和骚扰;到了明末,女将军秦良玉、武举吴三桂等都镇守过山海关。
我就想,为什么那么厚的城墙,居然阻止不了清兵的入关呢?到底是人重要,还是武器重要?长城从来没有像那时一样显得单薄而脆弱,在它庞大的身躯背后,是人在利用它,一个吴三桂就足以让一个帝国消亡。
事实也正是这样,当万里长城依然酣卧的时候,帝国主义的坚船利炮已经从太平洋上浩浩荡荡开来了。从1840年起,和中国的整体命运一样,秦皇岛就再没有过一天安稳日子。山海关名为关,却大门洞开。我们不妨看看下面的记录:1841年5月22日起,数十日内,英国兵舰3艘,载兵丁在秦皇岛、金山嘴一带海口港湾或游弋或停泊,频繁活动,每日长达10多个小时;1870年,法国人勘察金山嘴,并绘入其海军部的海图中;1893年,英籍工程师金达因修筑津榆铁路勘察路线,发现北戴河风景秀丽、潮缓沙软,为海水浴之最佳处,回到天津广为宣扬,许多外国人慕名前来;1896年2月,开平矿务局总监张翼受清政府委托,派遣其英籍雇员鲍尔温等沿秦皇岛、洋河口、戴河口等处考察秦皇岛港湾历史及勘探水文地理情况,进行码头选址工作;同年,英国传教士爱德华·甘林加紧在联峰山的营寨占地活动,在鸡冠山建别墅一幢,将山名改为“甘林山”。继而,英、法、俄、美等国纷纷涌进北戴河争相圈占和抢购地亩,建教堂、修别墅,图谋把北戴河攫为己有,使之成为中国北方的一个殖民者乐园;1898年,英国传教士柏力温,美国人白雅歌、东勃力等人组建“石岭会”,占据了大片土地,传布基督教,干预行政;1900年5月,八国联军开始在北戴河沿海烧杀抢掠,修筑通往北戴河车站的军用铁路,妄图长期霸占海滨;1920年,以英、美、德等国人员为主,在此建“东山会”,这是继“石岭会”后又一西方人为扩张侵略而建立的组织;1933年4月16日,日军侵占秦皇岛,北戴河沦陷;1935年5月,日本宪兵队侵占北戴河海滨;到1945年9月,日本投降,国民党才接收了北戴河海滨,成立北戴河海滨管理局,直属河北省。
只有到1948年11月26日,北戴河全境解放,这里才真正属于人民。1954年夏天,毛泽东同志来到这里,望着烟雨迷蒙中的大海,他写下了著名的《浪淘沙·北戴河》——“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岛外打鱼船。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虽然,毛泽东写这首词的时候并不是秋天,但他“换了人间”的判断,确实是那个年代的真实写照。1954年,抗美援朝战争已经停战,中国大的战事已经平息,建设的任务重新提上了日程,一个朝气蓬勃的新国家,已如喷薄而出的朝日,冉冉升起在世界的东方。
有时候我想,我们中国人没有到夏威夷圈地建过别墅,也没有到北海道去丈量土地绘制过海军地图,为什么历史上我们的国土却有那么多外国人可以自由往来、横行无忌呢?我想无他,因为当时我们是有边无关、有海无防,我们是一个半殖民地的弱国。弱国的长城再厚,能阻挡强盗的铁蹄吗?
如今,山海关下,是一派和平的景象,血腥的空气早已淡化为正午的炽热、战场上的呐喊早已化成了鼎沸的人潮。而我,一个瘦弱的中国人,在这个平静的中午,却没有平静下来。
到这里来看看吧,抚摸一下那生锈的铁炮,凝视一下那静默的城墙,聆听一下起伏的潮声,感受一下现实的安宁。我们也许会生出许多的感慨、唤醒许多的记忆,进而产生许多的思想。
我,我们,我们祖国,我们中华民族,要走向何方?
把自己放在历史的罗盘上校对一番吧,然后,拨正我们前进的方向!
侯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