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陶瓷，是喜欢它浴火重生的品格。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泥土，经匠人的拿捏、摔打、精雕细刻，放入几千摄氏度的窑中旺烧，就可以塑造成精美的瓷器，实在是一件妙趣横生的事情。
　　30多年前，我刚结婚不久，在老家一个很不起眼的门市部，淘到一套陶瓷餐具。这套餐具装在一个竹筐里，每一件之间用稻草隔开，相同的碗碟用草绳捆在一起，满满的一筐。用手抚摸餐具，瓷质厚实、圆润。每件瓷具都镶有金边，并绘有祥云图案，祥云之间有着“万事如意”的隶书字样。说实在的，喜欢这套餐具，一来是喜欢它的瓷质，沉甸甸的，掂摸中仍能感到大火灼烧后的凝重，是那么的殷实、可靠；另一个重要原因是“万事如意”的寓意。当时，我大学毕业不久，刚分配工作、结婚。一个工人家庭出身的大学毕业生，能找到工作，并很快娶妻成家，真是很知足了。30多年里，这套餐具一直跟随着我的小家。每次搬家，我总是再找出那个竹筐和稻草、草绳，小心翼翼地把这些餐具提前一天打包好，按原样装进竹筐中，并亲自搬它们上下车，生怕有个闪失。平日里，我们也舍不得用，只是家里来了重要客人或逢年过节才拿出来。乃至女儿在西安成家，我便把这套“万事如意”餐具，也带到了古都长安。有一天，失手摔烂了其中一只。一开始听到瓷器落地的脆响，心里不免“咯噔”一下。时间久了，摔碎的多起来了，我也就不以为然了。仿佛这样的经过，就是日子中的磕磕碰碰，顺其自然就好了。虽然这套“万事如意”餐具如今已不成套了，但我每次洗干净，仍要把它们整整齐齐地码在橱柜里，仔细端详，就像是沉淀的岁月，那么静好。而那些摔碎的瓷片，也就像日子里的伤痕、疼痛，永远与时间一起流逝了。
　　万般事物，喜欢就好。我特别喜欢那种豆绿色的瓷器，青青绿绿的。这种偏爱缘于我小时候的经历。那时在奶奶家吃饭，奶奶总是把拍好的黄瓜调好放在一个很小的豆绿色小碟里。爷爷就是夹着豆绿色碟子里的黄瓜，抿着小酒，有滋有味。有一年，在山西文博会上，看到商家在卖这种豆绿色的碟子，我便拿起一个，捏在手中抚摸、打量。碟子大小与奶奶家的差不多，只是展会上的碟子，圆周上有了起伏不断的波纹边，碟子中间烧制出了暗凸起的花形，像牡丹，若隐若现的。这些豆绿色的小碟子，又勾起了我在奶奶家生活的童年回忆，又想起了那一碟黄瓜的味道。经一番讨价还价后，我让摊主把展柜上的豆绿色小碟都取来，点数后，便全部买了下来。从展会上买回这些豆绿色的小碟后，洗净，码在一起。一日三餐里，我把炸好的花生、黄瓜丝、豆腐丝、卤肉，放在这些豆绿色的小碟中，就算是一些佐餐的小菜，围在餐桌的转盘上。看一眼，都是那么精致、典雅，有过日子的气象。至今，这些豆绿色的小碟子，还整齐地码在我老家的餐柜中。
　　有意义的才值得珍藏，淘到的瓷都是有故事的。两年前，我们一家人来到陕西铜川市的陈炉古镇。陈炉古镇是耀州窑国内唯一遗存的“炉火千年不绝”的烧造基地，烧制陶瓷的历史可上溯到北周时期。穿过“罐罐垒墙、瓷片铺地”的陈炉古镇，来到一个陶艺展示厅，厅里陈列着耀州四宝——倒流壶、良心壶、凤鸣壶、公道杯。这些当然都是耀州瓷中的精品，价格也还算不贵。但我还是不为其动心，倒是两个耀州瓷的生肖兔吸引了我。也许是我属兔的原因，对兔子造型的东西都格外上心。设计者着力表现出兔子耳朵竖起来的特性，刻画兔子眼睛时只轻轻点了两个若隐若现的圆点，兔子的善良、纯朴，便呈现出来了。两个耀州瓷兔和一个属兔之人，心灵有瞬间感应时，我买下了这两个瓷兔子。
　　用陶瓷装点生活，日子就会越来越有情有义。陶瓷制品不仅有实用性，更有强烈的装饰性。一次洗完碗筷，我把一个小碟子单独放在一边，并对家人说：“这个碟子，以后就别盛菜了，另有他用。”之后，我找到那年在泾阳茯茶古镇买的几个茶饼托，取出其中一个，把那个碟子卡了上去。碟子是白瓷制品，圆圆的瓷盘里绘着江南水乡的图案。女儿在杭州念大学时，我去过几次，每一次都被那小桥、流水、白墙瓦灰的房子，所打动。我把那个装了托架的江南水乡瓷碟放进书柜里时，我的书房即刻有了一丝江南的气息，仿佛又看见了西湖人家。女儿看了很惊讶，说没想到一个小碟子这么一包装，便成了精美的工艺品。这个江南水乡碟子是女儿在海南买的。海南水果丰富，当时是为了切水果装盘，便在商店买了这个碟子。返回家后，便把这个碟子放在橱柜里用来盛菜。当时，也没想到它摇身一变，还能成了一件漂亮的工艺品。
　　半个月前，我在早市看见一中年妇女从三轮车上往地上搬瓷器。瞄一眼，有碗有盏有盘有碟，有单独的有成套的。在众多瓷器中，我一眼便看到了一组戏曲脸谱的组合瓷器。白瓷底上绘着的戏曲脸谱，颜色只有红黑两种，很有气势。确定是我喜欢的那种时，立刻下手挑了几件。买回家后，我把入户花园的壁灯打开。那个壁灯是仿古的，牛皮灯罩，顶端有仿汉木房檐盖覆盖，开灯后，透过牛皮灯罩透出晕黄的光线。然后，我把买回的几件戏曲脸谱瓷盘，用手托住，靠住壁灯右侧的墙壁，眯起眼，看与壁灯搭在一起的效果。果然，暗弱的灯光中，那些瓷盘上的脸谱也越发灵动起来。无奈这瓷砖墙上不好挂，之后，不管女儿愿不愿意，我取其中两个放在了她的书房里，另外几个就摆在我书房的角柜中。这么一摆，女儿和我的书房文气大增，推开窗户时，好像远处正传来一声声吼着的秦腔。
　　说实在的，这些年一路走来，我淘到的瓷品，总共也没花去几个银子。只是有缘遇到了一些我喜欢的器物。这些，不能用钱来衡量，一比划，就没了气象，就俗了。养着它们，是我的福分，缘分，让我今生遇见；也有那些碎了的，也是一段割舍不断的情缘，算是曾经的遇见。这世界，从来就没有圆满。比如，那些还未遇见的瓷器，或许，未来还有缘淘得几件。

李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