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斋堂镇有个知名度很高的山庄叫“爨底下”,今天写作“川底下”。全村有20多户人家,74座院落,689间房屋,大部分为四合院、三合院。该村以它独具特色的明清建筑风格、幽美静谧的环境、丰富的历史文化蕴涵,荣膺“中国历史文化名村”称号,成为一个国内外知名的旅游胜地。
“爨底下”的“爨”字造型奇特,十分引人注目。那这个村名究竟是怎么来的呢?
多年前笔者在《川底下村村名由来》(《人民日报·海外版》2002·10·23)一文中,曾提出过村名之“爨”可能“与村民的原居地有关”“这里最初的居民很可能是从山西夏县爨村迁来”。由于当时未实地考察,亦未看到任何文献资料,所以这种说法仅是一种猜测。
近日有幸读到《川底下村志》(北京出版社,2020年12月第一版),使我对“爨底下”村名的来历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虽然书中没有一字提到夏县爨村,但所载资料显示,这里就是明朝初年由山西夏县移民建成的村落,村名是由夏县爨村移植而来的。从而使我对过去的“假说”更加坚信无疑。
一、传说
关于“爨底下”村落的形成,《川底下村志》中载有两种传说。
主流的说法源自“山西移民说”,称:“据村民讲,该村祖先是明代集体从山西洪洞县奉旨迁过来垦荒戍边,当时在离川底下村所在不远的地方住下,建了一个村子。后来发洪水,村子被冲,迁到现在川底下村的地方。”
还有一种“军户后裔说”,称:“川底下村民都为韩姓,系明代沿河城守口百户韩世宁后裔,后由守口军户和随军家属逐渐发展,繁衍成村,到清康熙年间已经具有一定规模。到光绪年间,正式建村。”
其实,这两种说法并不矛盾。因为明初永乐年间山西向北京移民,都是按军屯的编制落户的,平时务农,战时打仗。所以“移民”就是“军户”,军户及家属都是从山西迁移过来的。而韩姓也不排除是山西移民,或者是在村落建成之后来此戍守而定居的。故“军户后裔说”与“山西移民说”本质上是一回事。爨底下村落的形成源自山西移民应该没有争议。
二、槐树
《川底下村志》记载:“村里老人说,村前有两棵几百年的古槐树,就是山西移民象征。凡是山西来的都有种槐树的习惯。”又说“20世纪80年代,村中有古松1棵,古槐2棵,均为北京市二级保护古树。2007年,经北京市园林绿化局鉴定,位于村下古宅8号院前国槐被确认为一级古树,树龄在300年以上。”“2018年村内有一级古树2棵,分别在8号和9号院门口。每棵都有6层楼高,两个人合抱不过来,长势茂盛,树龄在300年以上。”
有研究称,明初迁至京郊的移民,山东人爱种柳树,陕西人喜植榆树,东北人好栽松柏,山西移民则喜欢栽植槐树,以作纪念。“问我老家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大槐树也成了山西移民村落的标志。顺义县的白塔村殷、刘、王、吕、吴五姓都从山西洪洞迁来,村庙都有古槐。爨底下村的槐树树龄在300年以上,往上推算当是栽植于明代末年。这说明,有明一代这里一直有栽植槐树的习惯,也可助证当地人是明初山西移民。
三、村名
爨底下村是由军事隘口演变成的古村落。据《川底下村志》记载:“辽金时期,在村西北修建军事隘口南暗口。”“明正德十年(1515)建爨里安口。为沿河守备辖管的17个隘口之一。”“清同治六年(1867),爨里安口移交宛平县始称爨底下村。”
据此可知,第一,“爨里安口”最初依方位称名,叫作“南暗口”。“爨里安口”的本名应该是“爨里暗口”,是设在“爨里”的一个隐蔽的边防关卡。“安口”是“暗口”一词的雅化。
第二,蒙元时期当地无须戍守,明初为抵御蒙古始于此设防。正德十年,因“南暗口”附近有了“爨里”的存在,故以村庄命名叫作“爨里安口”,并建有军廨。这说明“爨里”建村在明初,和永乐年间山西移民屯军戍边的时间段相吻合,这里的“爨里”应该是移民建立的村落。
第三,明代实行的是里坊制度,村庄一般呼作“里”,“爨里”就是“爨村”。而夏县爨村在明代也称“爨里”,是全县“六十里”之一。放在移民的大背景下观照,“地随人迁”,这里的“爨里”极可能是移民的故居地山西夏县“爨里”村名的移植。
第四,“爨里+暗口”与“蒲州+营”“洪洞+营”“河津+营”“绛州+营”等山西屯军移民形成的地名结构完全相同,进一步证实这里的村名“爨里”,也是由夏县“爨里(村)”移民移植过来的一个地名。
因此,“爨底下(爨里)”村名的源头在山西夏县。
四、方言
爨底下村的方言与夏县方言有相同之处。
古谚说:“宁卖祖宗田,不忘祖宗言。”历史上许多移民都保留有祖源地的一些方言。明初山西移民最多的大兴县和顺义县方言中就有不少山西话。如顺义县有个村庄叫“贾家清子”,是山西贾姓移民建立的村落。山西话把“亭子”念作“清子”,所以把“贾家亭子”写作了“贾家清子”。同样道理,爨底下村的方言也保留了山西夏县话的一些特点。例如:
当地人称“藏”为“抬”。普通话说“把东西藏起来”,爨底下人则说“把东西抬起来”。这与今天的夏县话完全一样。
爨底下村流传早年唱蹦蹦戏的顺口溜:“唱得精韩晓耕,唱得对韩晓瑞,扮得俊韩晓印,唱得瞎韩晓花。”说“唱得不好”为“唱得瞎”,也是夏县人口语的说法,而普通话一般不这样说。
普通话“兄弟”一词兼指兄长和弟弟,而爨底下人则呼弟弟为“兄弟”,这也和夏县话是相同的。夏县话“兄”和“弟”兼指时称为“弟兄(们)”,专指弟弟则呼作“兄弟”。如说“这是我兄弟”,意即“这是我弟弟”。
普通话称叔父为shū,而爨底下人则呼叔父为shóu,不呼shū;夏县话也是念“叔”为shóu音。
爨底下人将普通话的二声字念作三声,将“福”念作“甫”,将“国”念作“果”等。历史上最初立村的韩姓三兄弟:韩福金、韩福银、韩福仓,当地人口语则呼作韩甫金、韩甫银、韩甫仓。在今天的夏县、闻喜(二县历史上曾有分合,语音也有许多相同处),人们口语中也有这样的读音。如将“李福全”念作“李甫全”,“张国平”念作“张果平”等。
虽然我们没有对爨底下村方言进行全面考查,但仅就以上《川底下村志》中提到的几个例子来看,这里的方言与今天的夏县话确有不少相同的地方。这应该是当年夏县移民口语的遗存。
当然,当地也有爨底下村名来源于“爨(灶)头”或“老君炼丹炉”等说法。这有可能是由“爨”字引发联想造成的误读。
据《川底下村志》记载,明代“爨里安口”的位置在今天叫作“爨头”的地方,而“爨头顶北部有地数十亩”。可知这里本是一块较高的原地,确切地讲应该叫“爨原”或“爨原头”,是由建在这里的“爨里(村)”而得名。后来村庄被大雨冲毁,迁建于原下,故人们把原上称作“爨头”,原下称作“爨底下”。这才是两个地名的真实来源。至于说“村北有崖头远望似灶,人称‘爨头’”,则可能是由村名“爨”字附会出来的说法。事实上,无论何地由地形实体出发形成一个“灶”的概念还是比较难的。至于“炼丹炉”之说,更是神话。一来炼丹不等于做饭,不宜同“炊爨”扯上关系。二来若以“炼丹炉”得名,那地名应该叫作“炉头”“炉底下”才对,为什么会叫“爨”呢?反观夏县爨里(村)的得名,一说是先秦魏国大将爨襄食采之邑(见《战国策·魏策》),由姓氏而来;一说是秦末汉军攻伐安邑魏豹于当地设爨而名(附近还有“辕村”“师村”“校场地”等,系设行辕、驻军之地),这些都符合“爨”字的本义和地名命名规律。而“爨里(村)”名随人迁,由夏县移植至此,也是符合明初移民习惯和规律的。只是年深日久,人事代谢,后来者不明白这一点,于是凭借对“爨”字形义独特性的想象,衍生出了各种故事。这是可以理解的,但难以凭信。
总之,种种迹象表明,“爨(川)底下”村名来源于“爨里”,而“爨里”原本是从山西夏县爨村移植来的地名,故“爨底下”村名源于夏县爨村。
王雪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