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蛋馍,山西夏县特有的非遗面食,这独一份的文化符号在清明前后格外活跃。彼时,柏枝缀新绿,艾草吐嫩芽,家家户户的土灶台飘散着枣蛋馍特有的焦香,萦绕着丝丝缕缕的乡愁。
据村里年长的人讲,枣蛋馍原为纪念介子推而做。最早的时候,面里包裹着鸡蛋和本地的鸡心枣,鸡蛋好比“介母”,枣如同“介子”,以此来告诫后辈不忘先辈的恩情,珍惜当下的幸福。后来社会不断发展,馅料变得更为多元。这枚包藏乾坤的时令面点,像一枚枚金黄的太阳,在清明寒食的传统里温暖着代代相传的思念。
制作枣蛋馍的工序纷繁复杂,和面、醒发、揉面、制馅、捏型、烘烤,每一步都需恰到好处。
母亲常常一大早就开始忙活。面里掺入花椒叶,打入自家鸡蛋,不时加入山泉水搅拌成絮状,和至光滑。等我醒来时,案板上早已卧着在醒发的面团。那细密的气孔像极了春雨落在池塘的涟漪,远看又像只慵懒的白猫,顺着呼吸起伏。
随后父亲接手,开始反复揉压。他常年抡锄头的手腕,显出惊人的力道,青筋凸起的手臂将面团摔打得“啪啪”作响,不断挤出面团中的空气。这样揉出的面才有“活气”,口感也更加细腻筋道。
馅料是甜蜜的玄机。煮饼要选老字号“福同惠”的,麻花须用集市上新炸的,花生仁得用石臼捣成不规则的碎粒。红枣泥的熬制也有讲究。选取后山的大枣,文火慢熬,撇过七道浮沫,待枣肉化胶。最后用蜂蜜调和各方。这是盛满我整个童年的甜。
饼皮擀做满月状,填馅后捏出24道褶纹,象征二十四节气的轮回。母亲布满茧子的手指翻飞如蝶,转眼间青瓷盘里就蹲满了圆滚滚的面团娃娃。
烤制是最后的仪式。父亲把铁锅架在炭火上,锅底铺上河沙。往年这个时候,母亲总要唤我:“娃,快来灶膛添把柴,让火旺一些。”枣蛋馍在烤盘上渐次染上焦糖色,麦香与枣香顺着锅沿溢出来。幼时的我总被允许尝第一个烤裂的“开口笑”,烫手的馍在掌心颠来倒去,甜蜜的馅料顺着裂缝渗出琥珀色的光。
清明当日的山道上,披着翡翠般的光泽。我们捧着枣蛋馍走过祖先长眠的田垄,新培的黄土还散发着青草的芬芳。父亲用馍庄重地在墓碑上滚过三圈,嘴里念叨着这一年的酸甜苦辣。墓祭过后,那些带着草屑的馍,一部分会被我们郑重分食,一部分会分给乡邻,大家共享祝福。
去年清明返乡,我去参观介子推文化园时,发现玻璃柜里竟陈列着枣蛋馍,标签上写着“非物质文化遗产”,自豪感油然而生。非遗美食是深扎在当地人心中的根,这独一份的浪漫牵扯着远方游子的魂。
暮色渐浓时,微风渐起。异乡窗台上摆放着母亲寄来的枣蛋馍,还有几簇麦苗和柏叶。咬开馍的瞬间,香甜在舌尖漫开,眼睛渐渐模糊。想必是故乡那一缕带着麦香的炊烟,正蜿蜒攀上清明的月牙儿,迷了我的眼。
贾云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