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版:副刊

十字里

  故乡申村,东西和南北两条大路交叉处,我们叫十字里。十字里位于村庄中央,面积不大,20世纪七八十年代,是村子里最热闹的地方。农闲的人们聚集在这里,聊天玩闹。冬日,一些年长者靠立在北墙根,享受暖阳。十字里也是村庄发布信息的地方,每年十王庙庙会的戏报、学校期末考试的成绩,等等,都在这里“公示”。从村外来的小商小贩,如卖针头线脑的、卖面瓮菜缸的、卖粉条猪娃的,第一站也设在这里,从这里发出第一声长长的吆喝。
  十字里最热闹的时候是过年。一吃过饺子,几乎全村人都朝这里聚来。说笑打闹鞭炮声,在十字里此起彼伏。有拜年的新媳妇路过,就更热闹了。调皮的小子点燃一个鞭炮,朝新媳妇走来的方向远远扔去,新媳妇捂着耳朵躲在小姑子身后,小姑子护着嫂嫂,在一片嬉闹声里快速穿过。鞭炮在雪堆里炸响,红屑飞散,宛若一朵朵绽放的梅花。
  十字里也有伤悲之气。当地有个习俗,人去世后,埋葬的前一天晚上,夜深人静时,亲友需到十字里烧吊墓幡。孝子们用秤钩钩着逝者生前穿过的一件衣服,还有纸糊的一个褡裢,里面装着纸剪的鸡、梯子、元宝、饼干等物,从停棺的地方起,到逝者咽气的地方止,左三圈右三圈地转几圈后,拖着衣物到十字里,将衣物焚烧,算是送逝者“最后一程”。
  在离村庄10多公里远的地方,有一个古镇,叫赵城。据记载,周穆王因为造父驾车有功,便把赵城封给他作为食邑,后又成为赵简子的食邑。在赵城老街,也有一个叫十字里的地方,还有一座建于明末的石牌楼,赵城名士张瑞玑起名“谁园”的故居也在这里。记忆中的十字里热闹非凡,是我儿时梦中的“天堂”。过年的时候,方圆几十里的村民都在此购买年货,人山人海。自行车、平车得提前存放在街口。
  还有一些是十字,却不叫十字里的地方。我们临汾市市中心的大中楼(俗称鼓楼)处就是这样。临汾,古称平阳,鼓楼就位于东西南北大道的交叉处,传说是尧舜禅让时的“揖让台”。鼓楼四面正中有券形门洞,门洞上方各镌有石雕匾额,分别写着:东临雷霍,西控河汾,南通秦蜀,北达幽并。它如一位运筹帷幄的将军,不畏风雨雷电、枪林弹雨,在这里驻守千年。
  除过这些,故乡还有多少十字里呢,这样说吧,有多少村庄就有多少十字里,哪一个村庄,村里村外没有纵横交错的道路呢?所以你要问十字里在哪儿,是没法告知的。
  那一年,为了生活,我远离故乡,走进了更大的城市。城市的十字里,不叫十字里,叫十字路口。有红绿灯。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红灯停、绿灯行。有一次,却见一名外卖骑手,还没等绿灯亮起,便向前冲去,结果为躲车,他重重摔在了地上。车停了下来,人群也围了上去。幸好两者都没事,他推起摩托车,连连说着要赶时间,就匆匆上路。目送他远去的背影,我默默祈祷,别再催他们了,让他们在十字路口安心等待,妻儿盼他们平安归来。
  还有一次,与朋友聊天,他说了一件亲身经历的事。那天正值下班高峰,直行的绿灯即将亮起,却见一位老人突然出现在人行横道上,很多行人提醒老人退回来,可老人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依然向前走,没走几步,突然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有的车辆刚起步就停在了原处,有的车辆迅速变道小心翼翼绕过老人,有的在后面不断鸣笛……“扶还是不扶”,当时他也在人群中,却很犹豫。这时,人群中跑出两个穿校服的小男生,快速来到老人身边,蹲下身搀扶老人,后面车里下来的两位年轻人一起帮着将老人抬到路边平地上,等待救护车的到来……十字路口的那件事,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记,让他好长时间都有些不安。讲完后,他端起茶杯,凝视着沉浮碧绿的“龙井”,又补充了一句:有时,路上的十字路口比心上的十字路口好通过。
  想想也是,多少次,在纷繁芜杂的尘世间,我们困在心上的十字里。且不说对错善恶的社会问题,单是个人上学、婚姻、事业,甚至午饭吃什么、出门穿什么,又何尝没让十字里的我们找不准方向。最终走哪条路,也许,一千个人就有一千种选择。而我坚信的是,首先得把自己给找回来。否则,一旦在十字路口迷失方向,走错一步,自己的人生,就像作家柳青说的,可以影响一个时期,甚至影响一生。

杨凤鸣

分享到:

过往期刊

  • 第2025-04-08期

  • 第2025-04-07期

  • 第2025-04-06期

  • 第2025-04-05期

  • 第2025-04-04期

  • 第2025-04-03期

  • 第2025-04-02期

  • 第2025-04-01期

  • 第2025-03-31期

  • 第2025-03-30期

分享到微信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