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版:副刊

洪洞城

  2003年,我的工作地点变更,于是举家搬迁,从此开始与洪洞城长相厮守。那时的洪洞城,城周还是碧绿碧绿的莲藕地,盛夏时节,还可见亭亭玉立的荷花与玲珑疾飞的蜻蜓。我当时租住在城东一个与城市相邻的村庄里,屋前有篱笆门与果园,深夜能听到远处火车的鸣笛声,清晨在鸡鸣声中醒来。
  有近十年的时间,我在洪洞城一座建筑物里的三楼工作。出了办公室,对面是一个宽宽的露台,露台向西远远可见一个高大的灰色的围墙,那就是保存完好的明代监狱,因与一位叫苏三的女子结缘,也叫苏三监狱。
  闲暇时分,我常常站在露台上,望着那个建筑的背影出神,试图去复原几百年前那段充满悲欢离合的故事。一样的阳光明媚、一样的月朗星稀、一样的风起云涌、一样的雨雪交加,那个娇弱的风尘女子游走在陌生的洪洞城的大街上,走过城门洞子、走过小城最热闹的地方,听到的是跟现在没有区别的洪洞话、尝到的是同现在无异的洪洞味道,如果没有变故,苏三可以这样慢慢适应洪洞的生活,住大炕、喝米汤、吃面食、看蒲剧,然后在洪洞的日晒雨淋中红颜终老;只可惜有了变故,就有了那句“洪洞县里没好人”的戏词,把这座平常的古建筑渲染上了传奇色彩,把黄土高原上这座默默无闻的城,带到了老百姓的视野里。
  单位后边有一条窄小的巷子,弯弯曲曲,两旁是古砖白灰垒就的建筑,墙体高大,底层的砖块经过岁月的侵蚀,斑驳不堪;巷子的尽头有一座寺庙,一瓦一石,写满沧桑。院内木架上,悬吊着一方硕大的古钟。多年之前,洪洞城还有城墙的围护,自东入城,这条巷子就是小城的主街道,车水马龙、熙熙攘攘,曾经多少年的繁华与辉煌。那庙内古钟,用平静深沉的声音,伴小城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已经完全与小城融为和谐的一体。
  后来,单位搬迁,来到了玉峰山。洪洞城里的这座山,说山不是山,不具备高峰、悬崖等山的特征,不需要攀、爬等与山相连的动作;说不是山,从西而来、从南而来,都要上一段连续的慢坡路。说实在话,这里只是一块高出于城区其他地方的高地,洪洞人却叫山,而且,还叫成了地标。大街上总能听见人问:去哪儿?答曰:玉峰山。
  十五年前的玉峰山,通往城区的是一条狭窄的道路,歪歪扭扭、坑坑洼洼,道路蜿蜒向东,两边还是漫无边际的庄稼地。十五年一瞬间,现在的玉峰山,玉峰路、虹通大道贯穿东西南北。路开通,百业兴,饭店、住宅小区、学校、公园都瞄准了这块位于洪洞城东部的阳光地带,依次在这里选址建设;每年的消夏晚会,都选定在玉峰山的大槐树文化广场举行。那是洪洞城的盛会,成百上千的男女老少从小城的不同方向悠闲地向着玉峰山进发,花红树绿、欢声笑语、载歌载舞,那阵势才叫热闹。
  与三五个知心朋友相聚,酒店、饭店不必去,甚至不必要规规矩矩围坐在方桌之旁。我们常去的是城北的小吃城,这里尝不到山珍海味,入眼的都是属于这座城的特色小吃。洪洞人爱吃面,小吃城里面食是一绝,刀削面,面如柳叶;手擀面,面薄如纸。西红柿鸡蛋猛火翻炒,那味道,嚯!猪肉炒揪片、酸菜擦圪斗、炒饸饹,这都是百吃不厌的洪洞饭,是洪洞城的家常味道。换换口味,来个热腾腾的饽糕,洪洞水土生长的韭菜、南垣纯红薯粉条,加以鸡蛋块,绿色、褐色、黄色组合成香喷喷的饽糕馅,外边包一层晶莹透明的面皮,在鏊子上清煎,便有了难以抵抗的香味;感觉口味清淡,那就来碗羊汤,滚滚的汤汁、跳跃的肉片、白白的葱段,都是传承了百年的洪洞老味道。
  洪洞县是由原来的洪洞县、赵城县合并而来,两个县经过岁月锤炼的饮食习俗一起汇集到了洪洞这座城,成就了洪洞城的饮食文化,单就一个蒸饭,原赵城县的做法是黍米与红枣混合起蒸,待枣与米熟透,反复捣揉,枣与米红黄相间充分相融,因原料只有枣与米,也叫枣米;洪洞这边的做法是黍米、红枣、红芸豆一层层垒放起蒸,待蒸熟透,反复捣揉,枣、红芸豆、米相融,入口软糯香甜。两种做法在洪洞城相遇,没有相融,各保其味,却各有市场、各有食客。吃蒸饭,一定要配碗臊子面,洪洞人吃臊子面,不讲究臊子有多丰富,而讲究酸汤,臊子面上桌,洪洞人的第一步就是往面里加醋,酸酸的臊子面入肚,打通五脏,细汗微沁,气息吐纳一新、精神为之一振,这就是吃在洪洞城的感觉。
  小吃城往西,隔一条街道就是洪洞大槐树寻根祭祖园。
  问我家乡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明朝洪武年间,开始大规模的移民屯田,移民局设在洪洞县城北贾村驿旁的广济寺,广济寺大门前的大槐树成了移民荟萃、开拔外迁的集散地。见证洪洞大移民这段历史的大槐树,原来孤零零落寞在城之外,现在,城市的发展,已经让大槐树成为小城的一部分。每年的4月5日,这里要举办洪洞大槐树寻根祭祖节,这座城也要热闹很长时间。古槐后裔、各地游客纷至沓来,或寻根问祖、认祖归宗,或追寻历史、品味风物。公园内,看看威风锣鼓表演,这是这座城里最美的舞蹈与音乐;公园外,听听蒲剧与眉户,这是这座城里传唱不息的优雅之声。
  当年兄弟移民别离,把一口锅摔为几瓣,兄弟各执一片,相约后人相见,用残破的锅片做相认物件。几百年的风云中,不断有人努力寻找着回家的路;今天的网络与交通,让更多的亲情相遇成为简单的事情。每年的洪洞大槐树寻根祭祖节,总有动人的寻根故事让人泪流满面,族谱、姓氏、长相、血脉,让不同地域素不相识的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是啊,无论走到哪儿、无论过了多少年,“根”永远在老百姓的心中。其实,何止是人,小鸟也赋思乡情。在洪洞城里,每年洪洞大槐树寻根祭祖节的这一两天,总有一大群小鸟儿飞过大槐树,在洪洞城的上空盘旋、盘旋,久久不忍离去。洪洞人把这些鸟叫“思乡鸟”。
  后来,我的家搬到城东南一栋楼的最高层,屋顶有一个阁楼,阁楼外有一方小院,与大自然的空气、阳光相通。我在小院里放置了两个旧沙发,算是工作之余的清闲世界;小院外侧有栏杆,凭栏,随意眺望,清晰可见远处山影,东是霍山,西是青龙山。夏日雨后,秋高时分,看青山如洗、绵延环抱,那是大自然赐予洪洞城的永恒绝美风景;近处,有车水马龙的道路、有刚刚建好的商业楼盘、有正处于改造时期的居民小院,车流、行人、霓虹灯、笑语,所有的一切,都是这座城市蒸蒸日上的气息。
  就在这方小院中,我用十多年的岁月流逝,静静关注着身边的小城。在此后多少年的岁月中,我还要静默在小城的夜空下,面对满天星斗,去思考宇宙的深邃、去体味生命的弱小、去探索时光的无垠。
  我知道,如我一样的人,大多只是过客,但洪洞城永在。

乔斌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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