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老城里还是传统的大杂院,没有自来水。在各条小街巷的犄角旮旯处,都有一个几平方米的低矮房子,两个水龙头安装在外墙上,旁边有一个井盖,小房子里的人负责早晚定时供水、收取“水票”,人们称其为“卖水的”。
买自来水,还需凭票购买。水票由自来水厂提供,再由各个杂货店、水果店代销。“水票”是一张印着一百个蓝色方形图案的正方形白纸,每个蓝色小方块和指甲盖差不多大小,面值一担水。五毛钱可买到这样一张纸,也就是说,一个小方块价值五厘钱——以“厘”为价格单位,是我此生记忆中最便宜的物品。
印刷水票的纸,是那个时候克数最低的有光纸,俗称“粉连纸”,很薄、很容易破损。由于一担水票的面积太小,如果出门时装在衣服口袋里,走到“水管子”那里,可能会夹在衣兜的一个角落,不好找,而拿在手里又容易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流行一种简便可行的携带办法:把水票贴在下嘴唇,这样既不会让水票破损,又不会轻易掉落,太绝妙了。
担水,是家家户户的一件大事,需要有力气的人抽专门的时间来做。一般是每天早上起床后先去担水,然后赶紧吃饭、匆匆上班。所以,每个早上,在每个“水管子”前,都有一溜排队的人。
储水的器具都是缸,我们称之为“水瓮”,其容量根据人口多少来定。人口多的家庭,一般可装六担水;人口少的,有一个能储两担水的水瓮就行了。每隔一两天,最长三天,就得担一次水,不然就接不上了。
“水管子”那里,对水桶的大小没有要求,只要一个人能担得动,那就尽量大点。年龄小和年长的人,或一次担两个半桶,或俩人抬一桶。有人的扁担弹性很好,水桶装满后,随着走路的节奏,一步一颤,走得很是得意。
榆次东大街,有衙门、城隍庙等“顶级部门”的旧址,社会上聚集性的活动大都要从这里经过,然而让人不解的是,这么重要的街道,唯独没有“水管子”,担水还要去相邻的街巷。长大后才注意到,榆次老城几条主要的街道,诸如“北大街”等,当年都没有“水管子”。
“水管子”是信息集散地,担水的人,来自工厂、机关各个不同的单位,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各种信息在这里汇总,人们担着水走了,不同的信息就被“转发”了。
冬季担水,是最难的。随着走路时水桶的上下起伏,水就会或多或少地洒出来,落在路面,不久就结了冰。早晚两次担水,人不间断地走过,使得路面的冰层不断加厚,用不了多久,路上就有了两行冰带。在“水管子”处,水龙头下能放下两只水桶的地方,自然结不住冰;但水龙头的外围,冰层越结越厚,最厚的时候,高出地面半个水桶的样子,像一堵冰墙把水龙头围在里面。为了防滑,卖水的人或附近的住户,会在这道冰坎上撒一些炉渣,人们一只脚站在冰墙里面、一只脚跨在冰墙外,把装满水的桶十分谨慎地提出来,放在平坦的地方,再取过立在一旁的扁担,担在肩上,扁担两端的铁钩子勾牢水桶梁,腿用力,腰一直,稳稳地站起来,再迈步——尽管小心翼翼到如此程度,也经常有滑倒的人,“咣”地一声,人或坐或躺在地上了,桶倒了、水洒了;最要命的是经这么一摔,桶底肯定漏了,这水桶就报废了。
到了夏季,常常会停水。人们只能在下午下班后,担着一副空桶在街上找来找去,哪里的地形低,哪里的“水管子”就可能有水;或哪个单位有自备井,就想办法找个熟人进去担水。
人们的节水意识很强,家家都有一个泔水桶,用来存放废水。洗碗或洗衣服之后的水,不能随便倒掉。那时候烧火、做饭、取暖所用的燃料是煤泥,所谓煤泥,是红色黏土和煤按比例混在一起,用水均匀地和成膏状,这种活叫“插泥”,废水就这样被利用了,而且被利用得很充分。
现在,尽管“水管子”还保留着,但好多人都不知道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在这个环境中生活过的人,看见“水管子”,才能勾起满满的回忆来。
彭生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