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版:副刊

龙王庙沟寻槐记

  与朋友约好去寻访一棵古树,目的地是垣曲县英言镇关庙村龙王庙沟。确切地说,朋友是去“寻”——他生于英言,长于英言,却从未知晓有这样一棵被我形容为“庄严圣灵”的古树;而我是去“访”——五年前发现它至今,这已是第三次前往。此刻的我,内心早无新奇与惊异,只剩下一片纯粹的朝拜之意。
  山内“冈岭四合,隐然如大环”,入深则草木葳蕤,似涅槃之境。虽值盛夏,却觉非夏非春,犹入绿野之宫。山路狭崎,峰回路转,大家大开车窗,远眺近览,忽见野桃野杏压枝垂露,引得阵阵惊叹。渐行渐深,天气微阴,凉意浸洇身心。
  约略两年没来,路线本有印象,却因过度自信错过岔口。车盘旋而上,几近垣顶时忽觉有误——这错过反倒让我确信方向不对。幸遇几位农人,一位大姐告知,附近有三棵古树:一棵已倒,重新栽植;一棵在前方不远处。而我们寻访的那棵,记忆中占据半个山头,树龄1500年,根如龙爪紧缚山石,虬曲苍劲。初见时,我竟武断认定它是“垣曲树王”,绝无倾倒之理。无奈之下,只得先往前探看。
  行至无路可走之处,眼前是一个打麦场。场边有一户农家,土坯房简陋朴实,羊圈里养着不少羊,羊羔发出咩咩的叫声。我们沿弯曲的土路下行,在几孔土窑洞前见到一棵有着数百年树龄的皂角古树。树下散落着石臼和磨盘,树冠如盖,遮天蔽日,气象不凡。但这显然不是我们要寻访的那棵古树。羊圈的女主人朴实热情,与我们简单寒暄后,因要外出放羊,便与我们道别。我们只好原路返回。
  又遇到之前那位农妇,她告诉我们想找的古树在另一个居民组。正巧她家男人要去的地方和我们顺路,就让他搭我们的车指路。他们家的小花狗很通人性,一直在车前小跑引路,不时回头看看我们是否跟上。山路蜿蜒,始终沿着一条河套上下盘旋。河套里巨石堆积,可能是洪水冲刷形成的,偶尔可见溪水从石缝间流过。两岸林木葱郁,青苔覆盖,显得古老而幽静。来到一处野花遍地略微开阔的地方,小花狗停下脚步,男人下了车,为我们指明方向。
  又向北折返,不久便见一村落出现在眼前。土屋窑洞错落,恍如回到童年记忆中的旧时光。这景象让我倍感熟悉又心生凄凉——我从小在窑洞长大,此情此景何其相似。小村仅三五户人家,又不见人影。忽见路边一位躬身劳作的农人,上前询问却言语不通。继续前行,见一棵古树倾斜欲倒,用铁架支撑着,但并非我们要找的那棵。离开时,看见一处用铁网做门的院落,有个赤脚的孩童隔着网向外观望。朋友下车递给他几个圣女果,问其姓名竟不知答,只是高声呼唤他的奶奶,喊声在山间回荡。
  离开村落后,我们的车像一叶小舟,在群山间蜿蜒前行。经过多次询问,终于到达目的地。这时我才明白,我的“访”和朋友一样,早已变成了另一种“寻”。
  整整一个下午绕山而行,山中的奇景和生活,仿佛将我们带入另一个世界,真有“山中一日,世上千年”之感。回来后好几天,我仍恍惚觉得那一切如梦似幻。其实我们要找的古槐就在山脚不远处的小沟里,反倒是这次误打误撞,让我们得以见识了关庙村的三棵古树。
  一切寻访,终成追忆。
  费尽周折终于见到那棵古树时,我着实大吃一惊。曾经向朋友描述的庄严景象已不复存在。记得初见此树时,它的雄伟壮观,千年积淀的精魂,令人肃然起敬。站在树下仰望,顿觉自身渺小,内心的澎湃之情难以言表,只能默默瞻仰。第二次造访时正值秋雨绵绵,树下铺满槐米,景象格外神圣。一位住在树旁的老人告诉我,当年古树枝繁叶茂,树冠从所在山头一直延伸到对面山头,树下堆积的枯枝无人拾取。
  怎么也没想到,那位大姐所说的倒塌古树,恰是我们寻访之树。世事流变,无常为常。如今它只剩主干被重新栽在沟底路边,孤零零地伫立着,树干上挂着营养液瓶,唯树顶一枝新绿倔强地冒出来。昔日的叹为观止,此刻竟成扼腕叹息——或许陨落是另一种重生。此时天色愈阴,偶有零星雨滴坠落。短暂驻足后,我们便启程返回。
  回到垣曲县城,雨势已弱。听路人说,我们在关庙山内时,城内突降暴雨,多处积水成渊;而离开后,山中亦开始落雨。
  次日小满——盈而未满,是为满。

宁鹏程

分享到:

过往期刊

  • 第2025-06-24期

  • 第2025-06-23期

  • 第2025-06-22期

  • 第2025-06-21期

  • 第2025-06-20期

  • 第2025-06-19期

  • 第2025-06-18期

  • 第2025-06-17期

  • 第2025-06-16期

  • 第2025-06-15期

分享到微信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