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在上初中时,语文老师有次偶然提及赵树理,讲他是一位农民文学家,讲他的小说素材大都取自农村,特别讲他的小说语言非常接地气,喜欢用一些地方口语,还特地举了一些例子,像事情不大就叫“屁大点事”,一个人名声不好那就“比狗屎还臭”,胆子小的人生怕“柿叶掉下来碰破了头”之类。我们听了都笑。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赵树理这个名字。在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眼里,作家是有光环的,非常神圣。可作家的文字不是应该很严肃吗?至少写出来的句子要显出几分文气才好呀。可这赵树理,怎么把这些大白话写进小说里?还“屁”呀“屎”的,听起来似乎总不太文雅;但细细一琢磨,又莫名地觉出几分亲切。这些句子,多有生活味儿,就像隔壁张大爷跟我说过的一个歇后语“被窝里放屁——能文(闻)能武(捂)”,一想起来我就笑。于是在我心底,便烙下了赵树理这个名字。
后来上了师专,终于有机会真正去接触赵树理。记得那阵子,我常常泡在图书馆里,有关赵树理的小说、评论等,能找到的我都细细翻看了一遍。尤其是他的《小二黑结婚》,我读了好几遍,“三仙姑”“二诸葛”,我跟他们都混得很熟。对了,二诸葛的老婆也对二诸葛说过:“你一辈子放个屁也要卜一课,究竟抵了些什么事?”这些通俗易懂、幽默诙谐的文字,每次读后总让我忍俊不禁。我这才发现,这种口语化语言的通俗运用,用老百姓喜欢听也能听懂的语言去写人记事,恰恰就是赵树理小说的语言标识,也是赵树理小说广为流行的“通行证”。
赵树理出生于山西沁水县尉迟村的一个农民家庭,打小起便跟着父亲去做农活,“无论犁地、摇耧,还是扬场、撒粪,没有一样能难住他”。这些农民经常做的活计,他烂熟于心;对于农民经受的困顿与苦难,他也感同身受。或许正是这种骨子里流淌着的农民的血液,让他一直关心农民、关注农村。此后,他的身份虽然多有变化,比如读书考上长治省立第四师范,让他有了知识分子的底色;他后来在革命根据地办报、创刊、撰稿、编剧,又扮演着文人的角色;参加牺盟会,后又加入中国共产党,并且做过地方的县委副书记,这让他又拥有了干部的身份,但有一点他始终不变,那就是他的农民本色。他永葆的是一颗农民初心,“为农民写作”成了他一生的信条。
我的初中语文老师对赵树理的定位是很准的,赵树理确实称得上一位农民文学家。他的小说,深深扎根于农村;他小说中的人物,也离不开农村这片土地。他以农民的视角来审视农民的问题,通过讲述农民的故事而获得农民的认同。诚如他对自己的一番评价:“我不想上文坛,不想做文坛文学家。我只想上‘文摊’,写些小本子夹在卖小唱本的摊子里去赶庙会,两三个铜板可以买一本,这样一步一步地去夺取那些封建小唱本的阵地,做这样一个‘文摊’文学家,就是我的志愿。”这个志愿,赵树理实现了。
赵树理“为农民写作”这一创作理念,是“毛泽东文艺思想在创作上实践的一个胜利”。在当时的解放区,《李有才板话》和党中央《关于土地问题的指示》一起被列为干部学习的参考资料。
1946年6月,延安《解放日报》转载赵树理的《地板》。1947年8月,陈荒煤在《人民日报》发表《向赵树理方向迈进》。至此,“赵树理方向”正式确立。
今天,当我们回看赵树理的小说,依然能够从那些有趣的故事情节里,在那些素朴的字里行间,读出一股清新的大地的气息,如雨后泥土的芬芳,滋润着每一位读者的心田。
王庭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