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版:副刊

夏有萋草

  百虫啾鸣,撕开夏的帷幕时,萋草正以铺天盖地的绿意漫过田埂和河堤。随处可见的萋草兀自生长,潮润着燥热的空气,抽打着流火的日子。
  清晨的露珠划过草尖,母亲已挎着柳筐蹲在河坡边,她总说端午后的柳蒿最水灵,掐下顶端三寸嫩芽,回家焯水拌蒜泥,是比婆婆丁更清火的时令菜。我跟着母亲,看那些锯齿状的叶片优雅地在晨风里招摇,紫褐色的茎挺拔而立、布满纵棱,引人前往。
  萋草是乡邻最随和的好友。墙根下、壕沟边,甚至瓦砾堆中,随处可见草的踪影。母亲修鸡窝时总留着些空隙,说给萋草留条活路,果然,几场雷雨过后,那些缝隙里便钻出毛茸茸的绿芽,顶着水珠在风里摇头晃脑。邻居姜爷的鞋帮积着层泥渣,寻个木头墩坐下,他总爱用萋草秆抠抠戳戳,末了,将草秆插在土里,把鞋底在地上磕几下,套上脚,扬长而去。
  孩子们最懂萋草的温柔。场院里,狗尾草是现成的玩具,揪几根草穗编成花环套在头顶,或是将草茎折成戒指戴在指间。放牛娃躺在草坡上的树荫下,看云影在草尖上游走,随手拔根茅草嚼着,清甜的草汁能消解半日暑热。最常见的是孩子们绕着狗尾草,绳索般系牢一个个活蹦乱跳的蚂蚱;或束紧一串串河鱼,引得蜜蜂嗡嗡地打着转。
  暮色四合,萋草又换了副模样。晚风拂过草滩,掀起层层绿浪,草穗厮磨发出沙沙的私语。萤火虫提着灯笼在草间穿梭,忽明忽暗的光斑与天上的星子遥相呼应。那一刻我忽然懂得,萋草的生机不在夺目,而在生生不息的韧性——它们挨过干旱、熬过踩踏,在人们不经意处完成生命的轮回。
  萋草虽贱,却藏着古人的诗意。《诗经》里“蒹葭苍苍”的苍茫里,有它们摇曳的身影;白居易笔下“离离原上草”的倔强,何尝不是萋草的写照?这些代代相传的草木经,让萋草不再只是背景,而是活着的传统。村人家中常备野草,说很多草全株入药:狗尾草治痈瘀呀、艾草消炎止咳呀、车前子治腹泻呀……一株株普通的绿植,在村人的眼里将功效发挥到了极致。
  如今,住在钢筋森林里,偶尔在花坛缝隙瞥见几株萋草,总要蹲下身看半晌。它们依然顶着毛茸茸的草穗,在汽车尾气中倔强地绿着。前日回乡,见老屋后墙角的萋草已漫过窗台,草穗在夕照里泛着金红。母亲照例掐了把嫩尖,说:“城里买不到这味。”
  夏有萋草,恰似人间最朴素的诗行,不需要华章丽句,只消一阵风过,便摇曳出整个夏天的绿意葱茏。

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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