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是我下乡时认识的一个女人,在草台班子里唱戏。
第一次见到阿秋的那天,村里正过会,我坐在戏台对面的庙门口,烤着火看戏。天上飘起了雪花,村民们渐渐散去,但是台上依然顶着风雪在唱。就在这时,出来一个特别漂亮的角儿,花旦,面容姣好,身材瘦削,台上咿咿呀呀,我完全听不懂,但看起来有板有眼。村民老李和我说,这是戏团里最红的戏子,叫阿秋。村里人还是习惯叫戏曲演员为戏子。
再次见到阿秋,是年前的时候,老李给我打电话,说有个病人要下来看病。我问他什么病,他支支吾吾也说不清,说去了你们医院就知道了,需要去急诊。
阿秋是被120送来的,一块被子包着她,就像一个小动物一样,这是我第二次见阿秋,她脸上还带着戏妆。老李和我说,割腕了,不好意思在电话里说,按照当地的讲究,这样的人属于不祥之人。
医生做初次病历登记的时候问患者为什么会割腕,老李说她刚唱完戏,就在后台割腕了。我看着他闪烁的眼神,知道他肯定没有说实话,但我们是医院,不能去追求这种真相,只能是赶紧救人。
阿秋腕部伤口有6厘米长,并且多条肌腱断裂,当地医院止了血,但无法接肌腱,所以转院了。手术虽然复杂,但并不难。从急诊推进手术室做手术,我陪老李在门口等着。刚进去没多久,手术室里护士就在门口叫,谁是阿秋的家属?老李赶紧跑过去。护士说,患者有精神症状你为什么不和医生说?我们正准备推麻药,她摘了面罩,说我们想害她。老李问那怎么办?护士说我们先让她出来,你安慰好了我们再做。
阿秋穿着病号服从手术室里走出来,老李和她在走廊窃窃私语。从这点就能看出,两人关系非同寻常,最终阿秋同意手术,走入了手术室。
老李尴尬地看着我,说你也看出来了吧?阿秋是我伙计(方言“情妇”)。老李说,他和阿秋已经有些年头了,将近10年。阿秋今年也就三十出头,也就是说二十来岁就跟上了老李。我问她家里允许?老李说她的剧团是雁北的,常年在外唱戏,她家里尚且不知道。去年年初的时候,阿秋怀孕了,他想着生下来也行,外室生个孩子,他还是能养得起的。怀孕期间,老李就发现阿秋不对劲,大腹便便每天不是想着唱戏,就是对着镜子哭,说自己是秦香莲、是崔秀英。他也没太当回事,生完孩子不到一个月,她就让老李给雇了个看孩子的,自己跟上剧团去唱戏了。今天唱完戏,老李正和阿秋在后台说笑,阿秋突然就拿起剪刀开始割腕,没有任何的征兆。
阿秋手术完,主管医生叫了心理医生来会诊,最后的诊断是严重型的产后抑郁,给开了抗抑郁的药。
三天后,老李带着阿秋回去。送他们走时,我第一次见到阿秋的素颜,心里想,雁北地区是怎样养出如此水灵的女人的。前两天,村里人给我打电话,用一种调笑的语气和我说,阿秋爬水库自杀了,爬水库的时候,穿着满身戏装。
王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