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不识字,却是个爱算账的人。
家里有十五只母鸡,按一只鸡一天一个蛋来算,就是十五个蛋,一个月能收多少个鸡蛋呀;按八个鸡蛋一斤来算,一天就收入二斤左右鸡蛋,一个月又能收多少斤鸡蛋……这个,在母亲心里都有数的。
母亲每次拾了鸡蛋,都会放到一个笸箩里,用一块布盖住。每一次放鸡蛋,她嘴里还不知嘟哝着什么,算着有多少个鸡蛋了。
别看母亲攒了这么多鸡蛋,可平时却不舍得吃一个。这些鸡蛋怎么用,母亲是有个账的。
有一次,家里的鸡蛋,攒得笸箩里都快盛不下了。却在有一天,笸箩里又空了。等娘赶集回来,篮子里却是满满的:称了油,买了盐,还有各种菜,还有一小块肉,还有给我买的麻花,篮子的底层,还有一双凉鞋——这都是母亲用鸡蛋换来的。
我穿上凉鞋,对院子里的鸡,也有了一种亲近感:我脚下的鞋子,篮子里的菜、肉,还有日常生活的花销,都是它们的蛋换来的。
每年到清明,母亲总会攒一些鸡蛋的,我们这里有习俗:家家户户都要给孩子煮鸡蛋,那时候的鸡蛋特别好卖。
清明前的那个集,母亲把一个个鸡蛋拾到篮子里,走到集上去卖。我和姐姐也会在这个时候,向她提出一点小愿望,母亲一般都会答应的。
那一次,母亲攒够了五十个鸡蛋,到集上卖了,给姐姐买了发卡,给我买了铅笔盒。
以后,母亲下地干活,总是嘱咐我,放了学要把鸡下的蛋拾起来;放鸡蛋的时候,要在笸箩里慢慢地放,不要磕坏了;天黑前要把鸡数一遍,不能少一只,再把它们关到鸡窝里……
这些,我都照办了,并且对那些鸡也特别照顾。因为我已经尝到了,鸡蛋给我带来的好处。
我上三年级了,想买一支钢笔,跟母亲提了要求。母亲爽快地答应了。从此后,我就每天关注那些鸡蛋,帮妈妈数鸡蛋。等鸡蛋快攒够一笸箩了,我就觉得那支钢笔离我越来越近了。
可一笸箩还没等攒满,却一下子少了很多。
我问母亲。
她说,是自家的一个叔叔干活跌断了腿,她拿着鸡蛋去看他了。
又过了几天,鸡蛋又少了,却是舅舅家孩子要过满月,娘拿着鸡蛋去舅舅家过满月了……
后来,母亲还是攒够了那一笸箩鸡蛋,到集上卖了,实现了我那支钢笔的愿望。
母亲没念过书,她的鸡蛋账却算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那笔笔账,其实都是为了我们算的。那些年里,母亲就靠着那些鸡蛋,给我们换来了饭桌上的美食,身上的衣服,应酬着生活里的各种来往,还实现了我们的各种愿望……
她用那些鸡蛋,支撑起了一个家。
□王乃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