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退休那天，家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这位教了三十年历史的老教师，成了客厅里一座会走动的雕像。每天清晨六点，他的生物钟准时把他拽到书桌前，钢笔尖悬在教案本上，洇出越来越大的墨点。
　　“您就当给自己放个暑假？”我第N次把冰镇酸梅汤放在他手边。老爷子盯着窗外的梧桐树嘟囔：“树挪死，人……”后半句被蝉鸣吞了，钢笔在纸上划出长长的裂痕。
　　转机出现在那个暴雨天。我缩在沙发上刷短视频，突然听见从他屋里传来闷笑。推门一看，他盯着手机，屏幕上穿汉服的女孩正用Rap唱《出师表》。“成何体统！”他嘴上说着嫌弃，眼睛却黏着进度条不放，“不过这个押韵有点东西……”
　　第二天，老爷子就宣布了个重磅消息：他要拍短视频，在网上讲历史课！
　　我妈当场差点被茶水呛着：“都六十了，折腾这干吗？在家养养花、遛遛鸟多舒坦！”
　　老爷子推了推鼻梁上那副老花镜，腰板挺得笔直：“历史课能退休吗？讲台没了，知识还在！我得让更多人听见。”
　　得，老教师的倔劲儿一上来，九头牛都拉不回。他的“新讲台”就设在书房那张旧书桌上，旁边还立着他用了半辈子的地球仪，摇摇晃晃的。
　　头一回看他鼓捣手机支架，那叫一个手忙脚乱。我凑过去想搭把手：“我帮您调调角度？”“去去去。”他头也不抬，挥苍蝇似地赶我，“这点小事儿我还搞不定？”
　　结果，他精心录制了二十分钟的“秦始皇统一度量衡”，发出来一看——好家伙，镜头全程对着他头顶那盏明晃晃的吸顶灯，老爷子慷慨激昂的声音从灯罩底下嗡嗡地传出来，画面里就剩他一个锃亮的脑门顶在正中央。评论区倒是热闹了：“老师，灯不错，挺亮堂！”“这角度清奇，是讲‘光明正大’的帝王术吗？”“脑门反光，知识的光芒！”
　　本以为老爷子会就此放弃，可他这股倔劲儿真不是盖的。抱着平板，戴着老花镜，像啃大部头史书一样，硬生生啃起了“新手短视频速成指南”“剪辑软件傻瓜教程”，熬得眼珠子都红了。
　　功夫不负苦心人，他的视频总算像模像样了。直到他精心准备的那期“唐朝长安城的‘外卖’有多发达”上线——好家伙，可捅了马蜂窝了！
　　视频里，老教师神采飞扬，把唐朝西市的胡饼铺子、送饮子的“外卖小哥”讲得活灵活现，跟说书似的。这期视频像坐了火箭，“噌”地火了，粉丝数很快涨到了一万。
　　“瞧瞧！1万个新同学了！比我一辈子教过的学生还多！”那红光满面的劲儿，仿佛年轻了十岁。
　　我呢，光荣晋升为他的“御用助理”。帮他找些有趣的史料边角料，给呆板的PPT加点活泼的小动画。
　　我俩经常头碰头挤在电脑前，他坚持要讲清楚玄武门之变的每一个细节，我则嚷嚷“太长了！观众要跑啦！”争得面红耳赤是常事，但最后总能捣鼓出点新花样。
　　现在，老爷子对着镜头说结束语可溜：“各位老同学，咱们下次课再见！”那语气里，有老教师特有的认真劲儿，也多了点跟得上时代的从容和俏皮。
　　他书桌上那盏灯的光透过小小的手机屏幕，照亮了无数张陌生的脸。那小小的方寸屏幕，重新装下了他半辈子讲过的历史，也装下了他那份不肯服老，总想跟人说点啥的“话痨”心思。
　　谁说老了就只能晒太阳，带孩子？我家老爷子退休了，在网上带着一万“新同学”，照样折腾得风生水起，热闹着呢！

□于思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