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扔了吧。妻说,不要。
我又说,扔了吧。妻说,不要。
我再说,扔了吧。妻还是说,不要。
一束干枝梅,多年间,就这样留了下来。依然插在方尊形的玻璃花瓶里。
这束干枝梅,是我们女儿结婚的时候,妻的同学送的。送来的时候,棕色的枝条缀满毛桃似的卵形花球,它们聚在一起,艳红艳红的,如一束火炬;火炬间夹着三两枝青绿的卵形花球,愈发显得红的愈红、绿的愈绿,给人一种别样的温暖。
这样的花卉,我是见过的,但以前总以为枝条上缀着的一枚枚小小绒球,是一种棉花染成的彩球,或者是一种巧工制作的假花。妻的同学送来的时候,才看清楚,那卵形的小绒球竟是从枝条上长出来的。我忽然添了些许对于这花卉的惊奇,惊奇它居然只长花球不长叶。
妻的同学是开鲜花店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自己也由此心花怒放。可这次妻的同学送来这花的时候,说话不再是以前的粗声大气,而是压低声音神秘地说,这干枝梅,枝条干了枯了花都不落,象征永不熄灭的爱情友情。
女儿结婚已经9个年头,这中间,我收拾房子的时候,看到干枝梅已经满面尘灰,就说,扔了吧,这花已经不新鲜了。妻说,不要,要是同学来了,看到送我们的干枝梅没了,我怎么说?我说,这么多年过去,你同学还记得个这?她说,记得记不得,我们得记着,得留着。
之后,妻的同学关了花店,到国外她女儿那里去了。我看着那束花越来越干枯、越来越褪色,又说,扔了吧,你同学不一定回来了,还会来看这送你的花?妻说,要是不回来,那就更不能丢掉,这花成了同学留给我唯一的念想,怎么能扔掉?
我想想,也是。但再后,花瓶被动来动去,许多花球被碰掉了,枝条也快变光杆了。我问妻,还不扔了吗?妻依然说,不要,留着。这以后,我就再不提扔花的事情了。这样,这干枝梅就留了下来,安静地立在房间的角落。
妻是个念旧的人,我也是,但我没有妻这么念旧。这束花坚定地在她心里占据这么重的位置,是我没想到的。对于送花的同学,妻总说,同学经历了太伤心的婚姻,伤心得嗓子都变哑了,我们不能让同学再感到朋友情感的淡漠。
妻的同学,我也颇为熟悉,是个豁达爽快的人,说话的时候嗓门粗声大气。但送花那次,我以为她压低声音说话,是故作神秘。原来是嗓子哑得说不出话了。
我终于明白了妻不让扔掉这束花的用心。我说,要不,我们把花拍成微影或者视频发给同学看看?妻说,不用。我心说,要是你这位同学将来不回来,这干花就这么一直摆着?我想妻肯定会说,摆着。她的摆着,肯定有她摆着的道理。所以,我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一日,我下载了个“识花君”,对着干枝梅拍来照去,“识花君”居然说无法识别。就在百度上查“干枝梅”,结果,百度出来干枝梅种种都是花瓣盛开的,没有我们这种。又输入描述性词语,顿时显示出这种卵形花,和我们的干枝梅一模一样,却不叫干枝梅,而叫银芽柳。
原来,留在我们家里的干枝梅不是干枝梅,而是银芽柳。其属杨柳科落叶灌木,是防风固沙的生态树种,也是扦插观赏的花卉植物。早春开花,花先叶后,花绒本色银白,干插在鲜花店里的,多是红黄绿染色而成。
我疑惑了,妻的同学就是卖鲜花的,难道她连干枝梅和银芽柳都分不清楚?我想也许是花店对于这种花卉的习惯叫法,或者就是习惯性的误解。不过,我没有告诉妻这个事情,但愿她永远以为那是干枝梅。
之后,我也没再提起扔掉干枝梅的事情。尽管这花的颜色是越来越淡,花球也越来越容易掉落。
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