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初中住校一直到现在,几乎每天晚上睡觉,身子底下铺的都是母亲亲手织的棉被单,它手感绵软柔和,保暖性、吸湿性、透气性都很好,使我始终保持着舒适而良好的睡眠。
然而,多年以来,我却从未留意过常常跟我“肌肤相亲”的棉被单。直到前不久,当我重温《三字经》读到“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的时候,脑海中猛然浮现出母亲年轻时织布的场景,便立马走到床边,俯下身子仔细端详起它来。
两米见方的棉被单原来是用4块宽一尺五左右的长方形棉织布缝在一起的,它由红、白、蓝、黄4种不同颜色的线条组成,线条宽度从0.2厘米到1厘米不等——这些竟然是我第一次知道!我用手轻轻抚了抚它,一股暖流从指尖一下子直抵心房,于是情不自禁低声吟诵:“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我小时候,家中拮据,5间的地基只先盖起了3间简陋的瓦房,并且其中两间未砌隔墙。为贴补家用,母亲几乎每年都会借来邻居家那台体形庞大的老式织布机,纺线织布做些棉被单或是笼屉布。每当忙完地里的农活、料理好全家人的日常起居之后,母亲就会端坐在织布机前,双脚一上一下地蹬,双手不停交换着拉排挡、穿梭子,瘦弱的身子向前一倾、向后一挺,“咣当、咣当”的织布声便响彻略显空旷的堂屋。
就在那一下又一下单调的“咣当”声中,梭子宛若一条游龙,倏地从左窜到右,又从右窜到左。谁也没有计算过,要重复多少次同样的动作才能让棉布“前进”1厘米。然而一天下来,那根根细线却在母亲手里奇迹般地变成宽约一尺五、长约20尺的棉布。
织布的劳作已然不易,但在棉线上织布机前要做的很多准备工作更是考验人的耐心和耐力。
首先要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去种棉、摘棉,收获后的棉花需要晾晒、去籽、弹虚,用高粱穗上的细秆裹上棉花搓成比拇指略粗的长条,再用纺车纺成线。技术熟练者一天能纺半斤,不熟练者一天只能纺2两。接着把线浸泡在水缸或大盆中用颜料水染成不同的颜色,然后在特制的架子上将棉线绷展,根据织成品的需要将不同颜色的棉线按照线条宽窄一根一根地理顺、排布。一般在420根到480根之间,两根为一对儿。为了避免棉线相互之间连带缠绕或发生断裂,要用白面制成的糨糊均匀地刷上一遍,以使其变得相对干硬粗实一些。除此之外,还要用一种特制的工具将一对儿一对儿的棉线一根上、一根下地区分开来,以便在织布时一上一下地交叉,让梭子从中往来穿梭,经纬相交最终形成棉布。整个过程以及工艺设计充分体现了劳动人民的勤劳和智慧。
写这篇文章的前一天正好是我的农历生日,刚学会使用微信的父母亲通过视频聊天的方式为我送来了生日祝福,让我感动得泪花直在眼角打转。当我看到镜头那端父母双亲愈加苍老的面庞,看到他们脸上一道道犹如沟壑般深深浅浅的皱纹,我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岁月如梭——岁月真的就像织布机上的梭子一样,流逝得飞快啊!
我将床上的棉被单整齐地叠起,双手紧紧捂在胸前,隔着阳台窗玻璃,久久凝望着家乡的方向,嘴里喃喃唱道——“是不是我们都不长大,你们就不会变老;是不是我们再撒撒娇,你们还能把我举高高;是不是这辈子不放手,下辈子我们还能遇到……”
王庚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