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版:副刊

弦音起时

  古筝的弦,是镂月裁云的刀,以箫歌飒调绾成江湖的结。二十一柱雁字排开,像铺展在大地的江河脉络;指尖落处,不只是宫商角徵羽的排列,更藏着江南烟雨的氤氲,藏着烈马踏碎长街的脆响,藏着寒舟泊渡的思乡情浓。
  有人说古筝太艳,少了些沉郁古意。这是误解。《史记》载“临淄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击筑弹筝”,那时的筝,是市井鲜活的声息,巷陌流动的烟火。它不必端着古雅架子,根在田埂、驿道、酒肆——农妇浣纱时哼的小调,缠在捣衣声里、浸在溪水里,或许就是最早的筝曲雏形;听筝人哪怕从未踏进江湖,当弦音漫过耳畔,常会停了手中事——听出了弦上的自己:年少仗剑天涯的梦想、中年藏锋的隐忍、渡口送别的沉默、灯下转身的凝噎。这哪里是艳,分明是日子成了弦上诗。
  《春江花月夜》弦音初起,原是“春江潮水连海平”的柔婉;左手轻触弹出泛音,清越如翠玉,化作掠过水天的孤鹜。指尖离弦,泛音腾空,似翅尖划破“水天一色”的静谧,余颤漾出空蒙,让“秋水长天”的清旷里,漫进春江月色的缱绻。轮指放缓如轻舟摇桨,江风渐凉,月色浸得水面泛蓝,云影与月华在弦上交融,分不清到底是天光落江,还是江水流天。
  《战台风》的曲调中,是另一副肝胆。双手逆时针刮奏弹起,二十一根弦齐齐震颤,似划破天际的沉雷,又如狂涛砸向码头的怒响。左手骤紧捏弦而移,是船工攥缆绳的青筋;点奏翻飞,是狂风里抽打的雨丝。中段的顿挫最妙——短暂刮奏叠滑音绕指,像风浪稍歇时,渔女的蓝布头巾被风掀动,边角轻落船板,带着不肯折的韧劲。这正是江湖真味:有摧枯拉朽的烈,也有褶皱里的柔。
  古筝的江湖气,藏在弦的张力里。不同于古琴“泠泠七弦上”的静寂,古筝的弦更爱与天地对话:能弹大漠如雪的苍茫,能浸润江南雨巷的幽怨。昭君出塞古筝声,与其说是哀怨,不如说决绝——弦音里有沙砾打在脸上的涩、冷风扯旗的嘶吼,更有“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的刚烈。
  李白“拂剑朝天去”的豪情,亦藏在古筝弦上。《林冲夜奔》的激奋,是破雪疾行——弦如刃,飒飒带锋芒。可弦上江湖,从不止于锋芒。都说江湖路远,古筝早将这份苍茫收进方寸:一弦江南雨,一弦塞北沙;一弦侠客剑穗,一弦思妇泪痕。弹筝人不必跨马天涯,指尖辗转,便是三峡险、衡阳暖、客舍寂、酒酣欢。
  江湖路远,可古筝的韵致,早把天地收进了弦间。二十一根弦,承得起九霄清响,也托得住江湖沉潜。这大抵就是古筝的妙处——既可以是穿云裂石的剑,也可以是浣纱照影的泉,弦音起时,天地入怀,江湖不远。

秦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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